沈瑞這身份這立場,就算想扮演一個勸和的角色也得有人信吶。
沈瑞扯了扯嘴角,說他又如何?
「張家哪裡做過什麼好事兒?!討田、討官、討鹽引,吸血他們最在行了,幾時為皇上,為這大明出過力?」
沈瑞冷冷道,「太后是太后,張家是張家,張家這些惡事可不是太后授意做的吧?我幾時挑撥得皇上不孝敬太后了?!我只是把一個禍害的張家扳倒,為朝廷鋤奸,為民除害罷了。」
「瑞哥兒!」沈洲抬高了些聲音,打斷了他,道:「你這樣說得分明,但張家是太后娘家,這是切割不分明的。動張家,就是動太后。你與皇上君臣相得,你做這事,不免被小人解讀出就是皇上的意思……」
「叔父焉知這不是皇上的意思?!」沈瑞反問道。
他已經忍張家很久了,沈珞的仇,楊恬的仇,還有張家後來做的這些聯姻的噁心人的事兒,一筆一筆他都記著。
在這樣君權至上的時代,壽哥如果不想撂倒張家,那想收拾張家太難了。
而太后那口諭說出來時,沈瑞就知道,機會來了!
張家沒少給壽哥拖後腿,壽哥為什麼還能容張家?
因為張家還有用,帝王,有時候是需要一個囂張的外戚家族做些事的。
也因為張家還沒碰到壽哥底線。
但當太后說要養一個宗室子,當寧王宣稱奉了太后懿旨起兵,直接否定壽哥血統,那才是真正威脅了壽哥的帝位——因為他是嫡長子,他才是天然的皇位繼承者,血統是他朱壽坐穩龍椅的基礎!
說什麼太后地位尊崇,呵,看看成化朝、弘治朝一直是隱形人的王太皇太后,就知道,沒有帝王的認可,沒有強有力的外家,所謂的太皇太后、太后、皇后,也只是個稱謂罷了。
沒有張家在外頭攪風攪雨,太后在內宮中也蹦躂不起來!
「沒有張家貪財掉進寧藩陷阱,使勁兒攛掇太后,太后一個親生兒子都當了皇帝的內宮婦人,能想出這種招兒來?今次的事情之後,皇上還能容下張家?」
沈瑞握住沈洲的胳膊,道:「我反覆想過了,叔父,這是最好的機會,也可能是,唯一的機會。」
沈洲卻反手握住他,焦急道:「皇上容不下張家,是皇上的事兒,哪怕皇上授意你這樣做,你也不要做!永遠不要忘了,張家是皇上外家!動了張家,萬一引出什麼不好的事兒來,皇上是不會錯的,錯的只能是你!」
沈瑞微微愣怔。
旁的他不以為然,他是不介意成為壽哥手中刀的,為人臣的,怎麼可能不作刀?
倒是那句「引出不好的事兒來」忽然就讓他後脊一寒。
歷史上,寧藩也是這麼打著太后旗號起事的,那後來呢,太后怎樣了,張家怎樣了?
武宗興沖沖御駕親征去了,結果歸程中不慎落水,未久就薨逝了。
太后參與定下下一任皇帝人選,壽寧侯張鶴齡還隨一應人去湖廣接了嘉靖。
是的,嘉靖不待見張太后,更尊自己的親生母親蔣太后。張太后在後宮過得憋屈,但,那她也活到了嘉靖二十年!
而宮外的張家在嘉靖朝還蹦躂了十年,嘉靖十二年才被扔進大牢,張鶴齡死在牢里,而張延齡是在張太后死後五年、嘉靖二十五年才被斬於西市。
他們是沒得什麼好下場,但這不好的下場卻不是武宗帶給他們的,他們到底還是活了很多年!
而武宗,弓馬嫻熟,能跑去宣府陣前殺敵、真刀真槍砍了個韃子的人,會因為一次很快被救上來的落水而身染重疾,不治身亡?
張家明知道武宗收拾了寧王之後,聖駕回京後必然是會清算一批人的,會坐以待斃嗎?
不,不,歷史上可沒說太后曾想收養寧藩之子,野史里也沒有吧……彼時的張家沒被逼到絕境。
到底武宗是太后的親兒子……
但要是親兒子不聽話呢?
親兒子歸京要對她娘家下手了,若是被切斷了外界的聯繫、禁足在內宮之中,她也只能任人擺布了,她會不會……會不會……
不,不會的,她手不會伸那麼長,當時武宗還在外頭巡幸呢……
也正因為在外頭巡幸,她才沒有嫌疑……?
武宗……真的是她親生的嗎?鄭旺妖言案……
沈瑞腦中亂紛紛,頭疼欲裂。
那邊沈洲眼中已經有些泛紅,「瑞哥兒,你的心意叔父知道。但珞哥兒……」
他的臉因為痛苦而扭曲了一下,還是說道,「珞哥兒的死,亦是我之錯。周家賠了一條人命,喬家,我也清算清楚了。張家固然可惡,但,若是復仇會牽連到你,那便萬萬不可!」
「我已錯過一次,不能再錯一次搭上你。」他緊緊抓住沈瑞的胳膊,無比鄭重道:「逝者已矣,這仇便就此作罷,日後不要再提了。」
沈瑞萬沒想到沈洲會這般說,不由動容,輕喚了一聲「二叔」。
三老爺震驚之後,也有些釋然,探身過去,拍了拍沈瑞肩膀。
「此非虛言。也無需勸我。」沈洲目光堅毅,「此後,你只管按照最適宜的法子做事,用最適宜的人做事,不用想什麼仇怨。只要你過得好,沈家好,大明好,比什麼報仇都強!」
沈瑞也不由紅了眼眶,緊緊攥著拳頭,半晌才應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