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卻是話鋒一轉,「小沈狀元已是因丁憂耽擱一次前程了。這次要是再……」
張鶴齡一呆,忽想起多年前丘聚那個閹豎也說過同樣的話來威脅他,禁不住脫口而出:「怎的又是這招?」
那人一愣,隨後反應過來,不由哈哈大笑,道:「招不在舊,管用就行。」
又道:「張鏊也是個好的,但,那畢竟是建昌侯的女婿嘛。侯爺也知道,建昌侯那個脾氣,侯爺可未必使喚得動。」
聽到張鏊二字,張鶴齡便皺了眉。
這門親事他本是不同意的。
他可不念什麼張元禎曾是他女兒的大媒。
當年張元禎是幫他保媒,他又不是沒幫張元禎說過話,是其自己不爭氣沒當上吏部尚書,怪得誰。他還浪費了人情呢,合該兩清了。
不同意一則是張鏊因著同沈理閨女和離鬧得滿城風雨,這風評著實太差了些。
再則,當年畢竟是婷姐兒先動的手,這仇結得結實,德妃是自己家養出來的沒什麼,楊家那邊,如今內閣里李東陽、王華都垂垂老矣,楊廷和眼見是能往輔上挪一挪的,而那姑娘現在的夫婿是沈瑞,正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很沒必要得罪了他們去。
婷姐兒是大了,真要想結親,悄沒聲的送去外地,再不叫回來,也就是了。
現在大喇喇接回來辦婚事,還找了這麼個風口浪尖上的貨色,生怕人想不起當年舊事嗎?
——這還很容易把他閨女嫻姐兒也牽連進去。
偏這事兒叫張延齡媳婦捅到金太夫人面前去了。
太夫人一直最是疼愛婷姐兒,老太太脾氣上來了,就非要接婷姐兒回來成親。
張延齡個添亂的,還陰不陰陽不陽的,說:「怎的,就許大哥有個狀元女婿,就不許我有個探花女婿?」
雖說張鶴齡當時表示科進士有的是,但心裡也知道,婷姐兒這般狀況,想找個體面如探花郎的,委實不容易。
金太夫人一鬧,太后那邊也表示到底是探花,是個人才,張鶴齡也只能捏鼻子認了。
而當嫻姐兒夫婦知道這樁婚事時,嫻姐兒一臉嫌棄道:「二叔糊塗了,這人原是我侄女婿,如今成了我妹夫,這,這成什麼了!」
沈瑾更是一臉冰寒。
他是知道沈理辭官真相的,沈理走前還再三告誡他和沈瑛要多多提防。他對張鏊是深惡痛絕。
沒想到張家還能辦這麼噁心人的事。
他突然就深刻體會到了當初瑞弟得知他與張家結親時的心情……
張鶴齡不知道女婿此時心裡想的是什麼,但是看女婿這表情,也曉得,他女婿和老二女婿以後是沒可能在朝堂上互相聲援、互為臂膀的,只怕,不互相攻訐就不錯了。
耳邊聽得那人叨念:「雖然現在張鏊品階還低,通政司就算是個參議的位置,他一時也還夠不著。但如果小沈狀元丁憂三年,又或者丁憂了六年……」
他意味深長道:「你看,侯爺,這世事無常,變幻莫測,一條路哪兒能保得准?還是得有個親近張家的皇嗣,再有個出息的親女婿,兩條腿走路,這才穩當呢。你說是不是,侯爺?」
張鶴齡死死盯著眼前人,久久不語。
山西大同,沈參政府
同是外書房密室里,同是那舊得不能再舊的招數,有人正對著參政沈珹使著。
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濃眉大眼團團臉,好生福相,尤其是一笑起來,一臉喜氣,讓人看了就心生歡喜。
然面對他,沈珹的手都不自覺微微抖了起來。
這人若是不提,他已是全然想不起了,一提起來,再看去,才恍惚找到些當年小童子的樣子。
別說是一個小小書童,就是他親兒子,嫡長子沈棟,他其實也快忘了長什麼樣了。
洗墨洗硯,是當初在京中給沈棟買的一對書童,也跟著沈棟回了松江。
那場「倭禍」里,沈棟失蹤後,洗墨狀告沈珺「勾結倭寇、綁架親侄」,後死在牢里。
洗硯卻是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是被指使洗墨的人滅口了,還是自己畏罪跑了。
當時恁是混亂,沒有人會理會一個小小書童的下落。
現下這個小書童回來了,帶著沈珹最不想聽到的消息。
「……大少爺一直念著老爺太太,到現在,背著人,也會有掉淚的時候。……大少爺過得是真苦啊,可大少爺從來都不叫苦……
「小的現在看了二少爺的樣子,就忍不住想,要是大少爺能一直跟在老爺身邊,也當是二少爺如今這般吧。大少爺恁聰明,必定是要做官了的!……」
洗硯圓溜溜的眼睛紅紅的,淚花閃閃,一副為主人委屈的忠僕樣子,一句又一句戳著沈珹的心窩子。
沈珹深吸了幾口氣,才穩住情緒,冷冷問洗硯道:「你們既回來了,棟哥兒他人呢?還是,有什麼人讓你來給我帶話?」
洗硯轉瞬便破涕為笑,語氣里都透著歡快:「大少爺回松江了呀,老爺不在老太爺身邊,大少爺要替老爺盡孝嘛,替老爺擔起宗子的責任。咱們宗房才是沈家嫡支嫡脈呢,大少爺作族長,才能讓沈家更好呀。」
沈珹卻是背脊一陣陣發寒。
聽得洗硯又道:「少爺最是有孝心了,讓小的來跟老爺稟告一聲。還送了一樁天大的功勞給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