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哥將「不知稼穡」在嘴裡咀嚼了兩遍,嘆了口氣,只道:「日後要從根子上一點點改了。不能把讀書人都養成御史脾氣,周身上下就只剩一張嘴。」
張會縮了縮脖子,這話皇上能說,他卻不敢接,他自接了錦衣衛就沒少被御史們的鐵口咬。
最近從太廟司香到收義子,皇上可是沒少被念叨,不勝其煩。好在最近齊齊開參寧王,皇上算是得了些清淨。
至於寧藩小公子,張會只心下冷笑一聲……
科進士帶來的一波喧囂直到四月還沒散去。
而四月,宮中忽傳驚天喜訊,沈賢妃有身孕了!
今上登基已是八年有餘,成親也有七年了,後宮卻是一直沒有動靜,前朝後宮沒少為皇嗣操心。
先帝子嗣單薄,既有先帝本身體弱的緣故,也是因著先帝情有獨鍾,後宮只張太后一位。
而今上,弓馬嫻熟,熱衷武事,可以說是身體倍兒棒,後宮有名份的妃嬪就不少,聽說西苑裡也不少美人,卻一直沒皇嗣,甚至都不曾有宮妃有妊的消息傳出來過,不免讓人諸多聯想。
尤其是今上這幾個月胡鬧般收了百來號義子,又傳出「枕著錢寧大腿入睡」這等傳言,也很難讓不讓人想歪。
如今總算后妃有妊,雖尚不知男女,重臣忠臣們的心卻也都放下一半兒。
尤其是在剛剛鬧完太廟司香之後,這個皇嗣就顯得更加重要了。
皇上顯見十分高興,各種賞賜流水一般湧向長安宮,湧向沈賢妃的娘家。
原本沈賢妃娘家在外戚里就是墊底的那個,皇上有什麼賞賜通常只能想起皇后娘家夏家,而就算吳德妃在宮中不那麼得寵,可吳家到底是太后娘家張家的姻親。外戚沈家可真真是什麼都靠不上。
而今的外戚沈家,已是門庭若市,無數人趕來添「柴」(財)燒熱灶。而沈家也擺足了皇長子外家的排場,赫赫揚揚,儼然蓋過了夏家。
儘管沈賢妃叫人傳話出去,尚不知道是公主還是皇子,便是個皇子,難道庶長子是好當的?庶長子也一樣要叫皇后為母親!不要這會兒飄起來,回頭跌得更狠!!
只是賢妃娘娘固然賢惠,可有先前外戚周家、張家那般顯赫的案例擺在前頭——尤其周家,周太皇太后當初也不過是個妃子,等兒子成了皇帝,周家足足富貴了三朝!
沈家如今被人那般捧著,巨大利益擺在眼前,又有幾人能冷靜下來不動心?
這樣的高調當然引起了許多人的不滿,只是有御史試探著上了兩回摺子,都是留中不發,大家心裡也有數了。
畢竟是皇上盼了多少年的皇嗣,沈家又剛剛有些抬頭,也沒來得及做什麼惡事,彈劾不出什麼花樣來,眾御史漸漸的也就作罷。
更多的人是準備痛打落水狗的——攆寧藩小公子出京。
如今皇嗣也有了,甭管是男是女,只要能生,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第三個……
皇上才二十五吶,還年輕,有大把的時間用來生孩子。
就算再過個三五年,依舊沒皇子,那也是再找年幼的孩子,彼時寧藩小公子也過了十五了,徹底用不著他了。
上摺子請這位返回藩地,也是表示一下自家對皇上的忠心,對正統的維護。
面對蜂擁而至的御史、給事中們,寧藩小公子選擇了裝聾作啞,鎮日裡「專心養病」,還時不時傳出點兒病危的消息。
反正就是賴在京里不走,任誰也沒轍。
當賢妃有妊的消息傳到河南時,人前沈瑞自然一副大喜過望的模樣,心下卻是異常沉重。
去年八月,壽哥親口說的是皇后有妊。
按照時日算,已是該生產的。
此時卻將沈賢妃推出來,到底是皇后已誕下皇子,為防萬一,被藏了起來——孝廟幼年就被藏了六年之久,還是皇后的孩子出了事?
事涉內宮,張會就是知道也不能送出隻言片語來。
但無論是那種可能,京中局勢,都當算不得太好。否則,也沒必要推賢妃出來吸引注意了。
皇上這一招又一招,怎麼看怎麼像……想逼反了寧藩!
沒有點兒造反的事兒,很難一削到底?!
沈瑞眉頭緊鎖,可是,朝廷,真的準備好一戰了嗎?
北邊兒的鄰居,因為乾旱,還在虎視眈眈!
雖說前世歷史上的寧王不堪一擊,如今的老師王守仁也已是南京兵部尚書,手握重兵,水師又是極有戰鬥經驗,打敗寧王應該不難。
可若韃靼趁虛而入呢?
這兩年各地災荒不斷,國庫始終沒攢下太多,若是兩頭開戰,著實吃不消。
北方的損失也會直接牽動經過土木堡之變後大明朝臣們敏感的神經,到時候又會如何?
費勁心力才在北疆打開的大好局面將毀於一旦,更可怕的是,一旦這固有印象種下,可能會影響十數年、數十年大明對蒙政策。
寧藩這個膿包,挑破就挑破吧,早挑早好,但北邊,無論如何要保住。沈瑞咬牙切齒的想。
隨後他將自己一個人關進書房,開始寫一封封密信,給老師王守仁,給張會,給叢蘭、沈珹,給蔡誦、戴大賓、李延清,給蔣壑、高文虎……
「一定要親手將信交給叢、沈兩位大人。」沈瑞將信交給田豐時再三叮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