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敏站起身来,深深地做了两次深呼吸。等到情绪稳定的时候,她斜靠在窗边,脸微微侧着,开始叙述:
“你们也都知道,我是在大街上被戈尔族的蛮子们强行抢了去的。所以我爹娘都以为我早就已经葬身在了草原之中。
因此我刚回到辽城,爹娘都对我的平安归来十分高兴。爹爹将我的衣冠冢全部推掉,并且向族老们恳请,将我重新加进族谱中去。娘亲日日夜夜陪着我,哪怕我走出房门,她都心疼得要流下泪来。
那段时间,我真的觉得在戈尔族的苦难都过去了,都不算什么了。虽然我没有了名誉,也没办法再嫁进好人家,但最起码我活下来了,我还有大把的时光可以和家人们共度。”
包敏的嘴角掀起一个如梦似幻般的笑容,美丽却也虚幻。
她看着窗外的夜空,阴沉沉的乌云压得极低,像是随时都有可能落下一场倾盆大雨。但如墨一般的空中,依稀有一颗星星,在顽强地闪烁着自己的光辉。
包敏回了回神,继续说道:“不过渐渐的,爹爹回来后的叹息变多了,娘亲的泪水也变了味道。我心里有所察觉,但也终究不忍细思。直到有一天,二叔找到了我。
他说:‘因为你的存在,所以整个包家都蒙羞,几个堂妹本来说好的亲事,也因为你的回归而延期。‘虽然不至于被人退婚,但延期本身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拒绝。
二叔还说:’几位族老都在考虑,将你安排在什么地方。你也不要怪你爹娘,你是他们的掌上明珠,但你小弟更是他们后半生的倚靠,总不能为了一个半废的女儿,而至儿子的前途不管吧?‘”
包敏容色淡淡,披挂在肩头的薄纱滑落下来也没有理睬,眉宇之间颇有一种烟视媚行的冷淡魅力。
“我这才对之前我爹娘的异状恍然大悟。其实他们大可以直接和我说,而不用让我二叔出面。我是他们的女儿,小弟也是我的亲弟弟,难不成我我还会怪他们不成?”
万玉儿默然,在这个年代,不论是世家还是寻常百姓,男孩儿总是金贵些的。而女儿家,就算是包家这样的簪璎世家,在必要的时候也只有被舍弃的份。
“二叔来过之后,我爹才找我摊牌,说是族老们都不同意我重新入族谱,并且要求我一定要在十天之内搬出去。我爹就替我在郊区找了这么个院子。
我就这样成了一个没有姓氏的人,就连死后都不得回包家祖坟,注定要做一只孤魂野鬼咯。”
包敏说得轻松,笑得无谓,但对于十分讲求家族和落叶归根的靖国人而言,这样的结果无异于酷刑,更因为诛心而显得格外残酷。
万玉儿走到包敏身旁,抱紧了她,包敏轻轻一笑,语气中听不出情绪地继续说道:
“搬来这处小院后,我慢慢地现了此地的妙处,不用虚与委蛇地和其他人说话,也不用整日揣测他们心里是不是又在看不起我。我反而轻松了许多,身体状况也逐渐好转。
我爹娘一开始还会常常看望我,但后来他们来的频率越来越低,最后甚至有三个月没有来过,也没有捎来只字片语。我心里焦急,包家肯定是生了什么事情,要不然我爹娘不可能会这样的。
我让我的贴身丫鬟回了包家,第二天我娘便来了。她见了我,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垂泪,哭得我五脏六腑都跟着疼。我问她究竟出了什么事,她都不肯说,只是哭。我没有办法,只能再让人送信给爹,希望他可以给我一个解答。
我爹又过了一个多月,才踏进这个小院,同行的还有我的二叔。我一看到二叔,瞬间便知道了今日肯定是不能善了了。
果不其然,我爹简单问候了我两句之后,便长吁短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我二叔则在一边旁敲侧击,我都避轻就重地回答了。我心里明白,他们肯定是有所求的,但我不明白的是,我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有什么可以让他们有求于我呢?”
6满满听到此处,心里已经有了些猜测。万玉儿也同样如此,她颤抖着嘴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等着包敏的下文。
“哈哈哈……原来我的好爹爹和好二叔,看上了我这副残花败柳的身子,想要用它来讨好京城里来的官爷!他们说,我既然已经这样了,不如就帮包家再做一些事情,也算是对家族养育我的回报。
哈哈哈哈……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叫我就这样了?我就怎样了?!被戈尔族的人掳走是我愿意的吗?为什么他们要如此作贱我?!”
整个房间内都陷入了沉默。
包敏仰起头闭着眼睛,想要徒劳地阻止着那些汹涌而出的眼泪。
她无忧无虑的富裕童年,和惨烈的少女时期,割裂得分外明显。她本以为回到了靖国,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家,便可以重新获得平静的生活,却没有料到家族会用这样的方式榨取她全部的剩余价值!
“我心灰意冷了,想着就用这一身皮肉来帮他们最后一次。但是我忽略了,人的贪婪是那么的恶心,有了第一次便有了第二次……
直到最近,他们竟然连辽城我最看不起的纨绔子弟都想要叫来做我的入幕之宾!他们不是人!他们还有心吗?!”
包敏终于泣不成声,抱着自己裸露的肩膀哭了起来。万玉儿感同身受地抱住她,用额头贴紧了她的额头,也哭了起来。
6满满将抱头痛哭的两人都抱入怀中,仰起头,看着遥远的夜空。
此时,贪狼星正绽放出无与伦比的耀眼星芒来。
不论在怎样的黑夜中,始终都有星辰的光亮会穿透雾霭沉沉的黑暗,永不陷落,也永不妥协。
如果用怀柔的手段无法让这个世界开眼,那么她会换一种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