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劳大师。”
通向后殿的长廊里,迎面走来一位僧人,目光在褚厉和魏檀玉脸上相继扫过。距离近了到跟前时,对着住持揖了个礼,走了过去。
魏檀玉转头朝那僧人的背影看了一眼。她总觉得,方才那僧人看他们的眼神,里面掺杂了一些世俗。
没想到褚厉这时忽然开口询问住持:“方才路过的这位师父,如何称呼?”
“他法名‘延机’,十五岁来玄山寺,来时便精通医术,自言出自杏林世家,家门遭变,父母双亡。来玄山寺的这五年间,为寺里上上下下一百来号人行医治病,也救过不少到这里进香却突疾病的香客性命。他聪慧悟性高,对佛法理解快而透彻,且擅写草书,写出来的字迹癫狂,少有人能认出,但观字形,仿佛出神入化。”
“哦?弱冠之年,那与我年岁相仿,”褚厉笑道,“听住持这么一说,我倒迫不及待想看看这位延机大师写出来的字了。”
住持欣慰颔:“后生可畏,后殿的墙壁上挂的有延机的字,秦施主夫妇可前去一观。”
一行人入了后殿
住持领着他们来到墙壁上挂的延机的字前。
魏檀玉有些震撼,前世到今生,从来没见过如此狂妄的草书,旋风骤雨一般,千变万化,波诡云谲。
褚厉观了片刻后问:“那这位延机师父作这书时饮不饮酒?”
“秦施主说笑了,出家人守清规戒律,远离酒肉色,延机怎会饮酒?”
褚厉但笑不语,目光落在那字书角落一点微不察觉的印记上。
“这字作堪绝,我从未见过如此狂草,世间秀才远远不及。我在长安认识擅写草书的友人,他们都是在半醉半癫之态写出最让自己满意的字来。”褚厉又说。
“延机从不与外界世俗打交道,他常常独自前往山林之间,静身凝心,在自然之中创作,故从他的字里,能看见几分天地灵气,”
住持毫不掩饰自己对延机的欣赏。
褚厉最后跟着点头。
“二位请自便,我该去坐禅了。”住持离开,替他们把门掩上。
等外面住持的脚步声歇去,
褚厉冷哼了句“酒肉和尚”。
魏檀玉忍不住询问他:“你是怎么看出延机饮酒的?”
褚厉指着那幅狂草几个字的纵横走势,给她讲了一通,意思大概就是他认识的友人在醉酒时写出来的狂草有相似的特征,魏檀玉听懂了,但是看了半天,没看出什么端倪来,纤长白皙的手指点在那字书下方的某处,对他道:“我只看见这里一点水迹,水比酒重,落在这种作书的纸上,晕开的痕迹深浅是不一样的,这寺里的和尚们不饮酒不知道,我爹饮酒,所以我知道。”
褚厉偏头笑着看向她,目光深陷在她身上:“夫人向来聪明。”
旁边的红蓼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区别在哪里。
魏檀玉白了他一眼,走到案边坐下,吩咐红蓼过来帮忙研磨。
今日膝盖不便,她打算先抄佛经,到了晚上再跪下向佛祖祝祷,为太后祈一个时辰的福。
褚厉在她对面的案前坐下,竟是什么也不做,托腮看着她。
魏檀玉专心抄写着,没心思去注意他,抄得累了一抬头,见他痴呆地看着自己,哼了一声:“你父……父亲让你来抄佛经,你就打算两手空空回去交差?”
褚厉换了个手托腮。“不急,夫人秀色可餐,让我无法静下心思抄写佛经。”
“无其他人时,你就不要再与我假扮……夫妻。”
“红蓼不是人吗?”
红蓼听不下去了,脱口而出:“红蓼不是人,是下人。”
“下人也是人。红蓼出去,我就不与你假扮夫妻。”
“那随你便吧。”
褚厉接着看着她,目光长在她脸上,思绪却早已游走,想不到才来了一日,有些人便不安分地要在背后搞动作了。他站起身,绕着这殿里走了几遭,打量了殿门,观察了窗子,又看向屋顶,便是这一抬头,看见一片瓦片正缓缓被人从上面揭开一条缝。
褚厉急忙低下头,走回案边坐下,展开墨纸砚,自己快研了墨,翻开佛经,装模作样地抄起来,未再看她一眼。
魏檀玉一本佛经快抄完了,见他竟也专心在抄,一时还觉得奇怪,但她才不会主动去搭理他。抄完一本,又换下一本去抄。
褚厉耐着性子抄完了一本,丢了,咳着清清嗓子,扬长了声音说道:“红蓼,你可知道这寺里的茅房在哪?”
红蓼被他问得一愣,回答:“红蓼只知道寺外有一个是供游客用的,寺内在西殿附近有一个。”
褚厉站起身,还专门大声道了句谢,朝殿外走去。
魏檀玉有些疑心他这反常的举动,不过见他出去也就没再疑心,出去正好,眼不见为净。
走到门外,褚厉双手背在后面,径直向西殿走去,耳朵同时竖了起来。
那“屋上君子”小心移动着,见他去了西殿附近的茅房,小心潜在上面,眼睛紧紧盯着他去的方向,等着他再次回来。
褚厉悄悄绕到东侧,沿着参差的栏杆和殿脊轻松上了屋顶,屋顶上如履平地,很快去了后殿的屋顶。
那贼人一身黑衣,正蹲在上面,望着西殿的方向。
褚厉脚下无声,都走到了他背后他也没现。褚厉感慨这贼人笨拙的同时,伸出乌靴,踹了下他的屁股,问:“看到秦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