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不是……不,您怎么还会活着呢?”
白婴一边启动着动机一边说:“说来话长,不过大致情况也如你所见,看守严密,我就在这儿被关了好几年。喂,说到这儿,你是哪家的?”
“我名黎辛,是姜氏的外族……”那人犹豫了片刻,问道:“你真的是先皇本人吗?”
“不像?”
“我见过您,但您现在看上去反而小一些……”
虽然他指的是身高,但白婴还是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下,面无表情道:“就是我旁边这个家伙不给饭吃,饿成这样的。”
安琢马上说:“是你自己挑食。”
“我都不抽烟喝酒了,你还剥夺我吃垃圾食品的权利。闭嘴,好好当个安静的美人质。”
“……”
黎辛脸上浮现一种恍然之色,他的记忆力或者白婴的面貌不太清晰,但她的言语风格一直是很鲜明的,至少在他的认知里,只有她会这么随时随地和敌人谈笑风生。
白婴反问道:“你说你刚刚看他像另一个人,对吗?”
这就是诱导性的问法了,黎辛道:“是,适才我也看错了,复辟盟与安皇相斗七年,安皇性情暴戾,一言不合就会直下杀手,此人除了相貌,其他的……的确不像。听闻陛下的时代,曾经找了一个与安皇极其相似的人为他做替身防范暗杀,会是他吗?”
安铭……
白婴没听见黎辛的后半句话,垂着眼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就当是吧,我走之后,安铭真的就那么无可救药了吗?”
“何止!”说到这一节,黎辛咬牙切齿道:“陛下在时,他看似谦逊温和,没想到最后竟然做出那等暴行来!他登位时年幼,旧姓族老只不过说了一句为他分担治国之事的提议,他就亲手把那位族老丢进了火鼎里!五年前,南部因饥荒,百姓起义,占据了十方监,我们许多旧臣力劝他招降领,他也是丝毫不听,指挥南岭大军,把整个十方监和里面的义军一起烧成了灰烬,现在那里早已成了坟场!”
从安琢的视角可以看到白婴的眼神很冷,似乎是某种作的前兆。
然而她并没有针对这个表露出什么,只是很平淡地追问了了一句:“所以你们组织起这个复辟盟的目的是什么?”
“当然是推翻他!我在莫名其妙来这里之前,族里已经准备辅佐一个皇——是姜氏的一位仁慈温厚的主。”说到这儿,黎辛打住了话头,转而迫切道:“不过现在都不重要了,只要您和我回到妖族的属地,以您的力量,完全可以让妖族千千万军民瞬间归顺,帝国马上就会回到您治下的那个盛世!”
盛世……
黎辛眼里充斥着狂热的期待,几乎已经笃定他走的路是一条胜者的道路了。
“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怀着希望,还有很多人相信您还活着,只要您能和我回去,我们就能像那时您挽救了整个妖族一样,再来——”
“等会儿。”
车子在一片空旷的厂区停下来,白婴拉起了手刹,双手放在方向盘上,眼睛看着前面雾蒙蒙的一片废弃的区域,缓缓长出一口气。
“我只听说过画家的画往往是死后才最值钱,没想到皇帝也一样。”白婴把脸贴在手臂上,看着安琢问道:“为什么?”
“活着的时候人们会根据自己的立场做出评价,评价对象死后,关系链断裂,就会相对客观一些。”
“你能别在我感慨人生的时候念课文吗?”
一瞬间安琢收到了来自身后的戴老师的鄙视目光。
黎辛看见这一幕,心头有点微凉,忙问道:“难道您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一声轻轻的笑音,白婴反问道:“为什么要回去?安铭不是做得很好吗?”
黎辛一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曾经是一代雄主,现在妖族因为暴君陷入水深火热中,难道您能忍心看着一手扶植起来的妖族帝国毁在一个暴君手里吗?!”
“你对暴君的定义是什么呢?”
一手带出来的人,看着他从稚子慢慢长大,怎么能不明白呢?
这个世界的规律永远是你以为最坏的情况过后,环境总会更坏一些才能打醒一些人。
人间的雪飞炎海,他仅仅是不在乎,并不是看不见。她在的时候为他遮风挡雨,那些压在肩上的污名,只能用另一个更深刻的‘暴君’来洗刷。
“如果他觉得这件事是对的,那他就应该去做;而如果那件事在我看来不对,而他觉得对,那只能说是我的失败。”
“何况……”白婴拖长了调子,眼尾微微扬起一个轻蔑的角度——
“我并不觉得他做错了。”
黎辛脸色一白,疾声吼道:“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亲眼看到他下令烧了整个十方监!那么多瘦骨嶙峋的平民,他一个都没放过!”
“我见过哦。”
黎辛被说得一怔,喉咙像是被什么掐住一样,胃里诡异地抽搐着,一种古怪的窒息感涌上来。
“我见过的,瘦得都能看得见皮下跳动的心脏的小孩,一片片的,像快死的牲口一样挤在一个个地窖里,被一群还有力气的饥民每天用绿的眼睛看着,每天都会少一些小孩,你知道去哪儿了吗?”
“告诉你,他们回人的肚子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