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修篁要他们挑选一个未来既定的国主,辅助其夺天下,她没有去选那个很好拿捏住把柄的齐王,而是跋山涉水去了灵州那边陲之地,找了个越王。
十六岁的她将冠理理好,略有忐忑地问他说:师兄你看他能看中我吗?
他说:你是去择明主,又不是去选妃,不行就换个别的,眼下各地群雄并起,哪个藩主不比封氏的弃子好。
她说:不行,除了他之外,别人我不要。
要知晓乐修篁的理念是——尽量选择没有主见的平庸之主,依靠一代代圣人的传承让国家之兴衰不再拘泥于皇室血统之中。
她当时就在违背这种理念,因为她认定那会是个难得一见的雄主。
天下事风云变幻,后来也证明了夏洛荻的选择是对的,连他这种惯于恃才傲人的也有了计较,入朝给起死回生的大魏添了把力。
吹着肃冷的江风,闻人清钟掐指演算了一番,喃喃低语:
“老师失算一次,误判局势,是因他识人不明。”
“朱明失算一次,失了天下,是因他自大轻敌。”
“还有谁呢……”
说话间,旁边一道倩影也同样倚在了船边。
“师兄也失算了一次,太相信利益交换,相信她进宫仅仅是为了复仇。结果人心难测,她不止没被后宫是非伤到,反而越见真心,可不是大大地失算?”
闻人清钟看向那边的朱瑶兮,道:“公主称我什么?”
“师兄啊。”朱瑶兮笑吟吟地说道,“老师没同你说过吗?当年名宿乐修篁子牙楼设局,试天下明主,不是我哥哥,是我,得了他那盏‘愿者来’。”
……
暮色四合,以龙豺花纹为装饰的北燕龙纛在江风中猎猎飞舞,一排排江浪声中,夏洛荻登船之后,终于见到了那位只在传闻中听说过的北燕之主。
北燕国祚并不长,十五年而已。然而四十出头的朱明所创功业,却是多少帝王将相都未曾有的。他之一生,做过王侯贵子,做过天子佞宠,做过祸国叛臣,最终称帝登位,可堪传奇。
“你我朔京下一别,有七年了吧?”
旁边抚琴乐师弹奏着的是魏宫雅乐,而朱明斜坐一侧,手上时不时随节而敲。
“是七年六个月又十二日。”封琰同时也看到了朱明脖颈上的疤痕,道,“别告诉我,你已经骑不动马,挽不了弓了。”
“你放心,我老了,却还没老到上不了战场的地步。”朱明睁开那双和朱瑶兮有所相似的眼,视线不禁落在封琰身侧那缥青色的人影身上,“见了瑶兮,却还是带着个女人来,她是谁?”
“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认一认你,免得届时我提头回去时,她会觉得是个假的。”
“哈,你还是那么狂妄。”朱明这才略略坐正,复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夏洛荻,慢慢地,脸上的神色出现了些许变化,“清眸玉貌,气韵天成,好一个殊世佳人,难怪宁愿带着你也不愿带着瑶兮……你叫什么名字?”
是夏洛荻,还是秦不言?
若是后者,那他们今天就不用走了。
然而不等到夏洛荻说话,朱明又道:“算了,不重要。你带这样的美人来,想必是为了同我示威,意思就是你大魏也有这等绝世佳人,瑶兮想以美貌夺魏宫后位尚显不足。”
“美貌?”
封琰扭头看向夏洛荻,后者拧了他一把。
“燕主既无兴战之意,不妨有话直说。”
“其实今日见尔,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些话不方便在朝臣面前说,反倒是能在敌手面前说。”朱明悠悠道,“我老了,膝下无子,你我若有生之年决不出胜负,这江山交给其他废物,我有所不甘,所以今日索性送你份大礼。”
封琰不可能信他,道:“你小时家里没教过你,恶邻给的糖里有钉子?”
“信不信在你,说不说在我。”朱明说道,“我老了,膝下无子,你既不是那等为女色而色令智昏之辈,那就谈个条件。倘若十年内你我决不出个胜败,就立瑶兮为后,她的孩子将无需一兵一卒,坐拥北燕江山。”
他说完,旁边便有内监将一卷明黄卷轴展开,上面一一说明愿奉瑶兮公主之子为国主,加盖北燕国玺。
这对一个男人来说,太容易选了,百利而无一害。
夏洛荻看向封琰,后者喝了一口酒,转眼间利刃出鞘,将眼前的诏书一斩为二。
“好主意。依我看,几十万士卒齐解甲,往后只要敌国来犯,只管卖女儿就是了,左右别人的帝胄只要有我一份血脉便算不山丢人。”
“卖女儿不算丢人,割地不算丢人,将来卖国又算得了什么丢人,不动一兵一卒,好划算的生意。”
“如此千秋万代地卖下去,岂不太平?”
第1o7章回宫
这世道太混乱,到处都是利益勾连,致使世人总觉得做君主最重要的就是要扼杀人性。
牺牲能牺牲的一切,争取能争取的一切。
这便是朱明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地方。
以他所见,江对面的这个对手,比起他起势时坐拥地利、从先父、封逑和鞑靼分别得到的种种优势,他可谓是除了一个恶劣的皇族血脉就一无所有。
其父封逑的名声是怎样的?哪怕他现在出现在大魏任何一个郡县,当街喊一声助他者能得万户侯,也会被当众用石头砸死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