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对先帝怨恨之极,他的脸上似哭似笑,扭曲狰狞,若杨谷在此,定会以为他失心疯了。
但魏临知道自己没有。
他的神智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他甚至觉得,当初先帝废太子,他就应该顺应时势,索性就当个赋闲的亲王,早早跑到封地上去,如今肯定已经天高皇帝远了,就算没法对抗齐国,腾挪进退的余地也会更大,断不至于像如今这样,背着整个江山社稷,动弹不得。
谁让他内心不甘,非要挣扎着东山再起,结果好了,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却换来现在的结局。
魏临凄怆又似自嘲地笑了一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却忽然抄起手中玉壶,高高举起,又狠狠掼在地上!
玉石与地面碰撞,啪的一声清脆无比。
脆响过后,自然是玉壶俱碎,再无完好,连带里头的毒酒也都洒落一地。
他直起半身,手按在桌案上,胸口剧烈起伏,对着空荡荡的大殿,厉声痛骂:“先帝误我!严氏误我!时不与我!”
杨谷撞撞跌跌跑进来时,便听见最后一句话,他脚下一个踉跄,直接往前扑倒。
“陛下,不好了!皇后,皇后不知所踪,皇子和公主也不见了,交泰殿没人了!”
眼下人心惶惶,宫门守卫不可能依旧还向往日那样尽忠职守,有些对前景悲观的,直接就不知躲往哪儿去了,宫女内侍个个行色匆匆,像是后面有鬼怪在穷追不舍,杨谷没有仔细留意,但他估计已经有人偷偷逃出宫去了,只是他万万没想到,皇后从这里回去之后,直接就带着皇子和公主消失了。
皇后入宫时,陪她嫁进来的严家婢女有十来人之多,这几年在魏临有意无意的压制下,皇后如今身边就剩两三个靠得住的了,这些人出了宫,又能往哪里去?
先前战事吃紧,皇帝对后宫疏于防范,皇后若趁机预谋后路,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见这句话,魏临面无表情。
杨谷许久等不到他的回应,又见玉壶碎片被摔得满地都是,心中忐忑不安,不由出声:“陛下,是不是让奴婢去将皇后和皇子他们找回来?”
魏临却忽然冷笑出声,答非所问:“既然所有人都没把这魏国江山当回事,朕为什么又要去为先帝留下的烂摊子负责?”
“啊?”杨谷傻眼,一时不知要怎么接话。
魏临:“不用管皇后他们了,你现在去找王郢,就说朕愿降,但要转告齐人,让他们派出能作主的使者来和谈。”
说到这里,他的唇角露出一个讥诮的弧度,也不知道是在嘲讽谁:“让王郢告诉齐人,让他们别忘了,托贵国济宁伯的福,我们守城尚有‘万人敌’这等火弹,朕若是下令硬抗到底,怕是齐人大军再剽悍,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
“阿爹,外头都在说,陛下要与齐人和谈,此事是真是假?”
花厅之内,王令大步流星走进来,顾不上抹去头上汗水,便开口问道。
“是真的。”王郢叹了口气,以往他最注重礼仪的,但眼下已经无心去训斥王令的失仪了。
“怎会如此?难道我等今日当真要做亡国奴不成!”王令失声道。
王郢沉声道:“如今严家已降,陛下手中无可用之兵,不归顺又能如何,难不成真要死守到底,给齐人屠城的借口么,到时候不过是百姓枉死罢了!”
王令的心神犹在震惊之中,不太能接受这个事实:“可是……”
王郢:“事到如今,说句大不敬的,魏国这江山,也是太、祖皇帝从前朝末帝手里头夺来的,风水轮流转,魏国气数已尽,齐国有能者居之,也是理所应当的,陛下是个外柔内刚的要强之人,他能放下帝王自尊,同意归顺,这是百姓之幸事,否则若真打起来,你我性命是小,这满城百姓,又能跑到哪里去?”
王令知道父亲所说句句在理,但情感上,他从出生便已是魏国人,如今故国将要消失,他却要成为新朝的顺民,感情和观念上一时还难以扭转过来,他忍不住恨恨道:“若非严氏父子,也不至于沦落到此地!”
王郢摇摇头:“严氏父子就算不降,魏军数量也不及齐军,若要追根溯源,先帝在时,如果能够将严家和程家的兵权收回来,局面当不至于此,最起码魏国与齐国还有一拼之力,如今却是……唉!”
前尘种种,今事种种,归根结底,不过是一声叹息。
王令:“您与齐人那边接触过了?他们怎么说?”
王郢:“我已派人去给齐军主帅鲁巍送信,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回音了。齐军围而不攻,无非也是想等魏国主动归降罢了。我听说那鲁巍素有仁厚名声,断不至于咄咄逼人,待回信来了再看如何,若对方要我亲自去谈,少不得我还得走一趟。”
王令:“那我也随父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