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所有将士都被他甩在脑后,他才敢松开手掌,放松身体,任冷汗浸湿后背。
七年了。
赵渠自嘲一笑。
他凭借这具残破之身,在东大营过着这样不受人重视,索性放任自己麻木沉沦的生活已经七年了。
麻木是他大多数时的样子,偶尔他才会想到曾经受伤流血但恣意潇洒的日子,可是为什么段书锦这个外人要闯进东大营,唤醒他对自己的厌弃。
他的狼狈不堪,被东大营这些将士们看到就够了,为什么还要被段书锦看到?
被人看见狼狈的样子就够了,可他为了那群不堪一用的将士,为了维护自己摇摇欲坠的伪装,还要去段书锦面前摇尾乞怜。
段书锦不过是主将口中的废物,他凭什么要受这些辱?
赵渠咬紧牙关,嘴巴里都有了腥味。他不断回顾往生,有战场上的厮杀,腿断之后旁人怜惜的眼神,他逃回家乡的狼狈身影,还有家中亲友最初殷切待他,最后却恶言相向的丑恶……
他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事,不是断腿,而是在断腿后没有自戕,而是轻信家中亲友。
怀着愤慨悲呛的心绪,赵渠推着活椅回了自己的营帐。
他找了借口才成功拖延一夜,不用去见段书锦,不必受他怜悯的目光,他多希望这一夜永远不会过去,可偏偏光阴似流水,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他装作镇定,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中,一脸坦然无畏地推着活椅进入段书锦的营帐。直到掀开帘子,看到段书锦端坐在桌前,赵渠的伪装才有了一丝裂缝。
石桌上摆放着两个茶盏,白汽袅袅升起,分明是才泡好的热茶。而段书锦又端坐如松,眸子一直看向营帐帘子的方向,分明是猜到了赵渠回来。
一想到自己的挣扎犹豫都在段书锦的预料中,赵渠便觉得如芒在刺,有种转身逃跑的冲动。
赵渠不肯让自己露怯,推着活椅靠近石桌,端起杯盏喝了口茶,才出声询问:“段世子早就知道我会来?”
“我拿捏住了军师你这么大的把柄,随时都能要你性命,你不来找我我才会觉得奇怪吧。”段书锦把玩着杯盏,抬眸对着赵渠轻佻一笑,眼中的贪婪虽然有所掩饰,但赵渠仍旧一眼看透。
赵渠讨厌段书锦眼中的贪婪,却又庆幸段书锦果真是个俗人。他僵硬的身体逐渐松懈下来,神色不再藏着拘谨,抬手再次喝了口热茶,这次他终于尝到了茶水的醇香。
他松懈得太快,又从未真正去了解过段书锦,所以没看见段书锦浮于表面的贪婪背后,藏着清明的算计。
他更不知道,这座营帐里,除了他和段书锦外,还坐着一个无人能看见的恶鬼。
恶鬼对他厌恶至极,在他进入营帐的瞬间,周身便溢出冰冷的气息,黑红的血顺着衣摆往下滴。
如此骇人的恶鬼,却在被段书锦看了一眼后,瞬间收敛了身上所有凶煞气,变得无害。
甚至在段书锦假意说出威胁赵渠的话时,这个恶鬼笑着偏头,眼中尽是看好戏的意味,似乎是想不到看起来纯良的人,骗起人来竟这么娴熟。
“段世子想要什么不妨直说,只要我能弄来,我定竭尽全力,只求世子留我和我麾下的将士一命。”赵渠倒扣杯盏,放低姿态,开始求起段书锦。
段书锦最初并不上当,还端着君子的姿态,明嘲暗讽道:“若是军师从一开始就约束下属,言明军纪,赏罚分明,今天怎么会求到我头上。”
这些话无一不扎在赵渠心上,他暗暗攥紧手掌,脸上不露丝毫破绽,明明被段书锦踩进泥底,却还要对他展露笑意。
“段世子教训得是,以后我定当约束他们,绝不让他们再做一件糊涂事。”赵渠连连应错,小声试探道,“就是不知世子是否给我们一次改过自的机会。”
“好说。”段书锦勾唇浅笑,把手中的杯盏啪地丢出去,双腿架起来抬到桌上,姿势粗鲁且放肆。
他伸手揪住赵渠衣襟,另一只手则两个指头捻在一起,来回搓弄,暗示道:“本世子唯爱钱。千两票子不嫌多,万两银票就更好。多多益善,军师可懂?”
赵渠咬牙忍耐,脸上依旧没露出任何愤慨之情,只一味应承:“只要段世子手下留情,我必奉上所有钱财。我这就去筹钱,不让世子多等。”
说完不等段书锦吩咐,赵渠就调转活椅,匆匆往营帐外驶去。
在转身的瞬间,他神色就变了,脸上只剩冰冷与厌恶。
想不到宣平侯段成玉一生威名,受人称赞,竟生出段书锦这么个见财眼开的草包,真是天意弄人。
赵渠心意正难平,身后的段书锦忽然看着他背影叫到:“元将军……”
“段世子,元将军十年前就离开东大营了,你若是想问他的事,恐怕只能去找主将或者薛尘霜。”赵渠狐疑转身,不清楚段书锦为什么会提到元昭。
“本世子只是一时兴起罢了,你不知道就算了。”段书锦作罢,挥手让赵渠离开。
赵渠得了差遣,推着活椅飞离开这令人窒息的营帐。
第四十二章元昭将军
“试探他的方法有很多种,你何必选这种吃力不讨好,还会让自己背上骂名的方法?”
赵渠一走,萧韫便不再收敛,径直飘到段书锦身侧站着,两人的距离极近,衣袍贴着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