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过京城的大街,拐过一片槐树,便是一处幽静的小巷。看见其中一间被大树所掩映的院子后,上官明镜点了点下巴:“诺,就是那里。”
周逊跟着她下马,环顾四周。
打开半掩的门,里面便是一个无精打采的、正在煎药的小少年。小少年揉着眼睛,似乎很是困倦,以致于直到两人走到他跟前,他才在偶然抬起头来时现了两人的身影。
“啊!”
小少年大叫了一声,他张着嘴,好半天才出了一段语调古怪的音节:“上官、上官小姐?”
周逊看了她一眼,上官明镜则拍拍他的脑袋:“行,算你小子有点良心,念对了我的名字。”
小少年嘿嘿一笑。他又转过眼来,看着周逊,一副很是好奇的模样。上官明镜于是说:“这位是周……”
“你叫我逊公子便是。”周逊道。
上官明镜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总算恍然大悟。小少年也很努力地出了他的名字:“逊……逊公子?”
周逊笑了笑:“对。”
“你继续煎药,我们进去看看你的主人。”上官明镜对那个清秀小少年说。小少年于是又坐回去了。
“这个男孩是他从海边某个荒村里捡回来的孤儿,不大会说汉话。”上官明镜道,她领着周逊进了屋子,“人就在里面。”
屋子里没什么陈设,只在床榻上躺着一个青年。青年侥幸捡回一条命来,脸还蜡黄着,见两人来了,就挣扎着要坐起来。
“上官姑娘。”他说。
“有些日子没见,你还好么?”上官明镜大大咧咧地坐到他身边。那青年却看向了她身后的周逊:“这位是……”
“我的朋友,你叫他逊先生就是了。他听说你的遭遇,很为你而不平,因此今天由我带着来看看你。”不等周逊回答,上官明镜便介绍道。
青年点点头,接受了这个回答。周逊看见屋内的角落胡乱堆着许多包药的黄纸、毛绳与被揉皱的方子,对青年道:“在下还不知道这位公子的名讳……”
“我姓路,名斌,你叫我路斌就可。”青年道。
“你的腿好些了么?”上官明镜问他。
“我娘替我找了许多游医,他们都说能捡回命来已经是万幸,何况是腿呢。”青年苦笑,“我的腿伤了经络,或许这辈子……便也就这样了。”
他这么一说,自己是黯然,身边的听众也都是黯然。周逊看见桌子上摆着几本大的册子,旁边则是几只用过的炭笔,于是问他:“这桌子上摆的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青年见他看见这几本册子,道:“唉,不过是些打时间的东西。你若想看,拿来翻开就是了。”
周逊拿起册子。这些册子是由草纸装订成的,拿在手里是厚厚一摞。他一页一页翻过去,看着那些由炭笔画就的图像。青年见他看得专注,说:“这里面画的都是这几年我出海时的一些地形见闻,也可以说,是一些海图。其中包括了我曾经过的海上航线、与我去过的海岛上的一些地形。当初我原本想着,回京城一趟,安顿好娘亲,就再往海上去。在海上的这两年我了笔小财、也有了些积蓄,原本也组好了一个船队,可惜现在……”
他看着自己的腿,苦笑起来:“也只能在这些草纸上乱涂乱画,聊以慰藉罢了。”
路斌想起自己曾规划过的未来,心里再度苦涩难言。
当初他在父兄出事后,安顿好母亲,出海去闯,却遭遇海难,原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完了。没想到竟然觅得一丝生机,逢凶化吉,竟然让他落到一个荒岛上,留下一条命来。
不仅如此,他在那处荒岛上居然现了一处埋藏着许多宝石的宝矿。这些宝物坚定了他要活着回去的信念,凭着这股毅力,他拦下了海盗的船。海盗在船上生哗变,几乎死伤殆尽。他抢了一艘逃生的小船,好不容易靠了岸,卖了自己身上带着的十几块宝石,最终衣锦还乡。
那一刻,他本以为他这一生中的好日子,总算是要来了。
有了这笔钱,他能替母亲换一座大些的宅子;有了这笔钱,他能组好自己的船队;有了这笔钱,他能再到海上去航海,实现自己的梦想……在买下了自己的那艘船,且初步组好了自己的船队后,他急匆匆地往着京城家中赶,谁知……
他的娘亲竟然被佣人鸠占鹊巢、从家中赶了出去!
亲眼所见的一切让他怒不可遏。在找人寻回了如今住在破庙中的娘亲后,路斌当即带着几个人打上了门去,要将那一对看似憨厚老实的仆人老夫妻从自家的宅子中赶出去。谁知半路杀出个周鸿,不分青红皂白就同他打了起来,口口声声说他是恶少、不敬老者。那一对奸人老夫妇也在旁边煽风点火、对着周鸿下跪磕头,狠狠地满足了他行侠仗义的虚荣心。
但路斌本就恨极了这两个恶人,周鸿横插一刀,更是让他怒火中烧。眼见周鸿非要挡在两人面前,他一鞭子就抽了过去,却因一时不查,被周鸿推进了井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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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度醒来时,看见的是自己哭哭啼啼的娘亲。娘亲告诉他,是绛卫大人,救了他们。
命捡回来了,是万幸。但他的腿,也就此废了。
今后他最好也不过是个跛子。一个跛子要如何航海?一个跛子要如何带领船队?这段日子他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一边是周家的“恳求”,一边是绛卫的“保护”。两边都拉扯着他,一边想要他原谅,一边要让他去告。他这才知道当初推他那人的哥哥周采,和当初救他那女子上官明镜,都是从前他这个升斗小民想都不敢想的大人物。
周家整日的来骚扰他们,求他们原谅,代价是保他一世衣食无忧,自然是无耻至极。而绛卫们呢?他们也不过是把他当做了一个扳倒周家的把柄,推波助澜地将整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就连远在浣洲的船队也知道了他的消息,整日闹着要卖了船、分了钱散伙。两边都只把他当做话柄与工具,只要他“好好待着”,等候开庭。却无一人在乎过他自己的感受。
他如今在这家里哪里都去不了,每日做的就是喝他娘亲掏空了家底、不知从哪里取来的各种偏方药材,心下实在苦闷,也只有画这个册子时,心里能稍微开脱些、仿佛自己又回到了湛蓝的海上,能够以此聊以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