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派去探查商路的,自然就是前几天被派往西边的云州的那一队人了。皇帝想了想,说:“那边前几天传来消息,说是已经快到云州境内了。昨天晚上刚递来新的信件,想必是已经和马懿接上了头。不过我没来得及看,就……”
周逊:“就?”
皇帝:……
……好的,不用再问多的话了。周逊默默地把心里的下一句话吞了回去。
……看起来皇帝是刚拿到信件没来得及看,就因为听说他即将夜不归宿……然后就急匆匆地跟着他出宫去了。
至于出宫后生的这一切,尤其是在烟云坊中的种种,不提也罢。
两人眼观鼻、鼻观心,止住话头,场面一时和谐无比。楼下讲书的人走了,午歇时间也过了。皇帝擦了擦手道:“下午还有一个行程要赶,我们先出?”
周逊点了点头,他没有再提之前说皇帝心急的事。然而在他即将走出包厢房门、且刚关上门的那一刻,原本走在他前面的皇帝却转过了身来。
……他这一转身,就直接把周逊给“挡”在了他身体、和门板之间的缝隙里。
周逊:……
……老实说这个姿势实在是太暧昧而过于贴近了,他有点不适和心慌。
皇帝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奇怪似的。他本来就走在周逊前面,想起了什么要回头和周逊说话,那就直接回身就是了。至于周逊在那时刚好关上了门,就刚好被夹在了皇帝和门板之间的狭小缝隙里这种事……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问心无愧的小事罢了。
“其实你刚才说我做事过于心急了……你说的是对的。”皇帝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边,周逊没忍住,努力把自己在门板上贴成一块安静的锅盔,“我……我……你知道我来到这个世界后,是什么感觉吗?”
“……是一种落差感,我有着太多越于这个时代的知识、越于这个时代的所见所闻——它们就像是瀑布,就像是势能差、就像是薄膜两边巨大的渗透压差——这是两个时代之间的差距。就像是江水流到高处,看着悬崖下方的湖泊,你会情不自禁地想把自己全部灌注下去、在巨大势能的拉扯下全部填进去、飞流直下着。这个世界有很多地方我都想要改变,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看着它们,我特别无力……”
皇帝的声音进入自己的耳里,原本因这个姿势而不适应着的周逊渐渐地停止了把自己贴成一个饼的行为。
……皇帝很孤独。
这是周逊突如其来的想法。
无论从哪个外在的角度上来说,皇帝都和孤独沾不上边。他总是那么开朗而乐观着,浑身上下都是挥洒不完的热力和快乐。但……
他想起了一句诗词。
——独在异乡为异客。
皇帝是这个时代的异客。周逊不知道皇帝来自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但他知道那里应该非常美好——充满鲜花、阳光与皇帝过去的亲朋好友。
——他会很爱那个时代。尽管他已经成为了这个世界里的一个异客。
周逊想。
——不会有人知道皇帝曾拥有过什么,不会有人知道是什么曾经塑造了他,在皇帝的时代被视为常识的东西到了此处却成了离经叛道……他是这个世界里格格不入的一个特别的色块。
这种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是一种会被皇帝藏在内心的最深处的、就连他自己也不曾清晰意识到的孤独。
可周逊却感觉到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在被关在王府里、众叛亲离、就连事业也失去的那段时间里,他也曾感受着相似的孤独。在那种处境下,他要么选择死亡,要么就只能坐视自己沦为一个没有人格的物件。
——直到皇帝把他从御书房的地上,拉了起来。
那是他和这个本来已经背弃了他的世界,所重新建立起的,第一个联系。
“我知道。”周逊轻轻说。
他看着皇帝,这样想着。
独在异乡为异客。
只是直到许多年后,周逊才知道另一句话。
“此心安处是吾乡”。
“……其实我还有一句话想说,为什么我总感觉你在我面前时,说话特别……注意?”皇帝继续说着,他的眼睛看着在他与门板的缝隙中的周逊,“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你觉得你没有资格同我说……许多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