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劳驾……劳驾……不!”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被人海冲进了那条街道。所有人都狂热地翘着,等待着从灯火通明的另一侧行来的花车。脚踝似乎肿了起来,周逊被人群挤得难以呼吸,他用力地踮起脚尖吸取新鲜空气,远处的街景也在那一刻映入了他的眼帘。
这是一条非常富丽堂皇的街道。
街道的两侧是木楼,木楼张灯结彩,栏杆上也系着长长的绸缎。千百条深红浅红的绸缎条随着夏风在夜色中飘摇,背后,是一轮浅黄的月亮。
那辆巧夺天工的花车便是从那片月色深处走出来的。
花车两侧设置着十几个年幼的女孩,她们看起来约莫十一二岁,或是在演奏丝竹管弦,或是在且行且舞。为的两名女子则撒着粉白的花瓣,身着繁复白色长裙的女子就坐在花车之上。
女子满头珠翠,白衣上用金线绣着蟹爪菊,容貌冷而出尘。她高高地坐在那里,所有男人的眼光都凝在她的脸上。
“这就是今年烟云坊新选出来的天女。”周逊听见旁边有男人喃喃着,“整条花街中最美的花魁……最美的女人……”
他感觉到身边的肩膀颤抖起来,以为是与他同样的人站在此处,按捺不住胸中的激动。他刚要转头同那人搭话,却意外地瞧见了一个极为面生、极为俊秀出众的白面公子。
这公子……也生得极好啊!
然而让他大跌眼镜的是,那公子脸上的神色似乎完全不是因激动所造成的。那公子呆呆地、死死地盯着两侧的木楼,看着木楼上装扮华丽的女子与拿着酒杯的男人后,仿佛才意识到了自己不小心到了什么地方。
然后……
他居然迅而用力地抬起了手臂,像是羞恼至极一般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庞!
那个男人倒是完全没有误会这名公子的身份,虽然小倌馆在另一条街上,但这名公子周身的气度看起来显然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文人。载着天女的车辇越地近了,那人却通红着脸,像是气急了自己、恼极了自己、又羞极了似的,竟然用力地向人群外面挤去。
“谁在那里挤来挤去啊?!”
“天女轻若可真是个美人,要是能和她春风一度,我……”
周逊就在这样的人浪声中逆流而出,忍着脚踝上的疼痛,怀着极度的羞恼用力挤了出去。素来君子的他这一刻似乎却爆出了极强的力量,就连脚踝上的疼痛,也被他所忽略了。
当他从人山人海中狼狈地挤出来时,原本披在外面的蓝纱外衫也被挤掉了,冠和带也不知道落到了哪里去。不过此刻的周逊却全然没有空闲去想这些身外之物的。他扶着墙,狼狈地靠在一座木楼的旁边,胸膛剧烈起伏着,不知道是羞的、恼的、还是吓的,又或者兼而有之。
“可……可……”他张嘴了半天,憋红了脸也没说出一句到底是“可恨”还是“可恶”来。
周逊此刻可以说是非常的无地自容。从小到大,他一心只读圣贤书,向来都是……向来都是清心寡欲的。少年时他只想做个端方君子,处处这样要求自己,就连旁的少年都在怀春时,他也只是沉浸在想要离开周家的沉郁里,想到未来的妻子,也只是想与她相敬如宾就好,至于这里……这种烟花之地……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从来都没有想过、从来都没有……来过!
而如今,他居然莫名其妙地到了这个地方来……他早该明白是这里的!可,可他也实在难以想到这个地方来啊!
他又是气自己的迟钝无知,又是恼自己到错了地方,又是羞自己居然到了这里。他到底也不过二十岁不到,如今站在这里,浑身上下不自在极了,神态间竟然多出了点少年般羞恼的神色来。简直就像是……
简直就像是,自己偷偷逃课去了烟花之地,被先生抓了个正着!
明明身边没有任何人,周逊却羞耻得手足无措,浑身烫。好半天,他才渐渐地平复了呼吸。花车还在缓缓地行驶,他这边也没有什么人。他偷偷地看了一眼街上的人群,打算寻个空从这里逃出去。
他刚要走,脚踝却一疼,竟然一个趔趄摔了下来。
周逊:……
这一摔摔得他披头散,他艰难地看向自己的脚踝——那里早就高高地肿了起来。
周逊:……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有比这更惨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