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经义回过神来,下意识看向她的手。这不是一个大家闺秀的纤纤玉手,也不是一个文士的手。指节修长,但粗糙,即使沾了面粉团,也能看出有不少细碎的伤疤。
“我来。”他垂目,也学着她那般把袖子绑起,只是动作略显笨拙,远没有她的利落好看。
柳舒言立刻高兴地撒手,赶紧让出位置来。
“球球,一届儒修大能竟然擅长拉面耶。”她在识海里鼓掌。一人一球都选了个好位置,正打算兴致勃勃地围观。没想到柏经义摘出一团面,刚要拉就直接扯断了。
“”
“”
似乎老头子自己也不信邪,他把面团黏回去,又扯了一团的,然而又是直接拉断。他不好意思地侧过头,正正对上了小姑娘怀疑控诉的眼神:就这?
就这技术还答应给她做面糊?
若不是看在他一把年纪的份上,她都要掀桌了!
柏经义轻咳了一声:“我再试试?”
眼见他罪恶的老手再度伸向面团,柳舒言赶紧拉住他:“我们吃刀削面吧。”
看他那双尊贵纤弱的手,柳舒言着重强调:“我来。”
小姑娘气鼓鼓地把剩余的面团揉起,从刀架上选了把小刀。看她揉面不行,刀倒是握得挺稳的,均匀的面片一片片落进了沸水里,就算严苛如苏逸春在此都挑不出毛病。
实在是赏心悦目。
老头子退到一边,端来了两个碗。
最后一老一少两只站在灶旁,看着两碗白乎乎的不知是面还是糊的东西,谁也没敢先下筷。
“您先。我一向尊老爱幼,您不动,我不敢动。”柳舒言赶紧推辞道。
柏经义看了她一眼,倒真也上前动筷了,只好半天了才勉强挑起一坨放进嘴里,然后他面无表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舒言心一横,也端起碗,夹了一筷子,就还好吧,面粉的味道,连盐都没放,失策了。
“怎么想到要吃面糊糊的?”柏经义又挑了一坨放进嘴里。
“因为曾经听过一个故事,”柳舒言也动了筷,不急不慢地开口,“我爹爹曾告诉我,他在一个人家里吃过世上最好吃的面糊糊,即使后面有机会尝到山珍海味,也仍觉得不及它半点。我就一直很好奇,这到底得有多好吃呢?”
“这些年,我也去过很多地方,吃过很多特色美食。有一掷千金的,也有街边商贩剩了卖不完的赠品。煎的炸的炖的,甚至我自己做的。有好吃的,也有难吃的。”她又夹了一口,还是觉得没味道,“但没有能让我记上很多年,都念念不忘的。”
筷子磕在了碗壁,出了清脆的鸣响。柏经义侧头看着身边嘴角含笑,眼底苍茫的姑娘,垂眸道:“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
“很多年前,时逢年节,蓬门户内有个小书生,婚妻子回了娘家尚未归来,家中的仆妇也告了假。他一个人手忙脚乱地张点门户,方打算贴对联时,一个年轻人二话不说就倒在了他门前。”
“这是碰瓷啊。”柳舒言叹道,“您有把他送官吗?”
“如果送了就没之后的事了。”柏经义被她逗笑了,老头子看着手中的碗,“把年轻人救醒后,书生才知道他是个可怜人啊,身为世家庶子因才华出众而被嫡兄嫉妒,在高堂过世后就被扫地出门,身无分文,饥肠辘辘,才不幸昏倒在我门前。”
“您这都信他啊?我瞧他就是欺您面善,故意的。”柳舒言摇头。
“我一个穷书生,又有何怕人惦记的呢?”柏经义目光柔和,“乐山兄的才华确实百里挑一犹不及,不过这是后话了。当时他饿了两天,我也饿了一天,外面的店铺也都歇业了,我们寻遍了灶房只有仆妇临走前捏剩的一些面条。”
“他负责烧柴,我就来下面条。霍霍了半天,总算弄出了一份能吃的面糊,够两人吃个半饱。”
“那好吃吗?”柳舒言侧头。
“跟这份差不了太多。”柏经义摇头。
两人说话间,倒是不知不觉把面糊都吃完了。
“回忆果然是会骗人。”柳舒言放下碗,顺带把灶台的火熄了。她回过头,看向老人,扬起笑容:“很感谢您当年的帮助。”
当年的一碗面,现在的一碗面。
柏经义深深地看着她,眼眶已然红:“这些年你过得怎样了?”
“如您所见,我过得很好。”柳舒言见他身躯微颤,赶紧上前扶住,“您可悠着点,别大悲大喜导致身体出问题,否则以后我都不敢来文沧城了。”
柏经义又好气又好笑地把她拍开:“你这脾性比你爹你哥都要跳脱,你娘也是个温婉的人,倒是不知道像了谁。”
“柏老还认识我娘和哥哥啊?”柳舒言惊讶道。
“呵,他提过面糊,就没提过与我一同读书之事?”老头子把碗搁了,“你爹娘曾经与我做过邻居,你娘还和我娘子是手帕交。后来他去考官了,而我创办了书院。你哥哥也曾在这里就读过。孙教习还是他的师父来着。”
老头子顿了顿,还是抑制不住伤感,只是很快掩盖了过去,“你如果有空的话,就去我家坐坐。我娘子见到你,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好。”柳舒言没有不从的。
柏经义仔细打量她:“看你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是去修仙了?若不是你跟你爹长得太像,我还不一定能认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