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荔摇摇头道:“49年以后,我就不吹了。”
“那我试试吧。”徐志刚便伸手去拿那笛子,芝荔却一把抢过,十分珍惜地搂在怀里,没有让志刚碰到那笛子。
徐志刚大着胆子抬头看向藤芝荔说道:“你这么年轻,我不想叫阿姨了,可以叫侬阿姊么。”
芝荔一愣,仿佛笛飞就在眼前,阳光明媚的脸庞,一声声“阿姊”地叫着自己。再看向窗外,被劈成一块块的“兰芳苑”的匾额,以及桌上自己本来写好的词上,被志刚圈出的“胧”和旁边他难看的字迹,无一不在提醒着她,笛飞已经不在了,不管志刚再怎样年轻,怎样有笛飞的影子,过去那些如诗如画的日子自然也随着笛飞一起,一去不复返了。芝荔心中升起无限伤感,一时撑不住,扶着床架,泪流满面。
“阿姊,你怎么哭了?”徐志刚忙上前扶住她。芝荔奋力推开了他,擦干了眼泪,冷冷地说:“不许你叫我阿姊。”
过了许久,思琪回来后,看见了桌上的词,又看见芝荔面带泪痕,心里也猜出了几分。她对芝荔其实有几分报恩的想法。再加上芝荔长得天香国色,她心里觉得如果不成家,总归是个麻烦,毕竟,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几年前,苏家的宅院分给了旁边的工厂,这徐志刚和他父亲都是工厂的工人,算是根正苗红。他家里人口也不多,所以条件还不错,前几年随着父母搬进了苏家的院子,就和藤芝荔、赵思琪住在一个小跨院中。思琪旁观了徐志刚一段时间,觉得也算是个老老实实的工人,除了年龄比藤芝荔小很多之外,其他都还好。他又十分喜欢藤芝荔,再加上社会了,婚姻自主,徐志刚的父母也不太能反对儿子的婚事。有了徐志刚,芝荔至少多一层庇护。
这天,徐志刚站在院子里的那棵玉兰树下呆,思琪和芝荔从外面买菜回来,正好看见了他的侧影。芝荔一愣,有些不悦,却也不好开口说不许他站在玉兰下,思琪看见后笑笑道:“这玉兰树是后栽的吧?这本已经有了海棠,怎么又种一棵玉兰呢?”
芝荔喃喃地道:“这玉兰是她送我的。”
思琪马上明白过来,自从解放后,笛飞这个名字是她们二人从不直接说出口的。一方面是两人都不愿接受笛飞已经死了的事实,另一方面是苏笛飞已经被人民政府定为大资本家、军统大特务,所以她们也不好直接叫出这个名字。
二人回房后,思琪忍不住低声问道:“她什么时候送你的玉兰?”
芝荔的思绪随着思琪的问题又回到了那年端午的那个美好的下午。
此时,志刚却掀开门帘进入,开口道:“芝荔阿姨,我想跟您说句话。”
思琪识地接过芝荔手上拎的菜篮进了屋。
志刚开口道:“那天刚搬进那个院子的时候,你穿一件深灰色长风衣,里面套着一件暗红色旗袍,脸上有几分愁容,站在玉兰树下,花瓣落在你肩膀上,你伸手轻轻拂去,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景象,芝荔,我对你是真心的。”
听到如此露骨的表白,芝荔顿了一下道:“我心里有人了,那玉兰便是她送的。”
“那他现在在哪里呢?”
听到此处,芝荔不禁红了眼眶,没有说话。
“那些都过去了,现在是社会了,你要往前看。”志刚有些不耐烦地道。
“不管往前看还是往后看,我心里处处都是她。”芝荔平静地看着徐志刚说道。
当晚,芝荔坐在空空荡荡房间里,拿出墨纸砚写道: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思琪洗漱完毕回房,凑上前去看芝荔写的字,不由得叹了口气喃喃地重复道:“当时只道是寻常……”
拿着自己写好的词,芝荔心里默默地想着:“那年在重庆,还觉得这词不吉利,却不想,一语成谶,笛飞,你是真的离我而去了吗?”
思琪看着芝荔一脸怀念的神情,也不由得充满怀念地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刚嫁进苏家时,她带着我们两个去打网球,我们三个还一起玩了飞花令,嗯?”
听着思琪的话,芝荔也想起了当年的往事,那年,还处在鼎盛时期的苏家刚给笛飞买了敞篷的轿车,笛飞带着自己四处游玩,可如今再回,那段时光,美好的不像是真的。
思琪接着怀念道:“还有那年在上海,她阳光明媚的笑容,弹着钢琴,那么好看。后来嫁进苏家,她对我也是那般温柔。”
听着思琪的回忆,前尘往事涌上心头,芝荔心中阵阵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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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国殇深处风尘恶
很快,□□进入激烈阶段,芝荔和思琪也被迫搬出了苏家,芝荔住进了一间更为狭小的格子间,思琪干脆被判□□罪,关进了监狱。□□还在苏笛飞的墓碑上和苏家西院笛飞的卧室门口喷了两行大字:“大资本家的小姐,军统大特务苏笛飞”
1968年的清明节,藤芝荔来到笛飞的墓前,看着被砸碎的墓碑,不由得泪流满面。恰巧赶上思琪所在的女囚犯一组被安排在这里劳改,思琪趁人不备,也跑来看笛飞的墓,见到墓地被捣毁,思琪不由得嚎啕大哭。
“别哭,笛飞不在里面,她会水的,不会死的。”芝荔笑着,却流下了两行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