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荔笑了笑,伸手拿下笛子递给笛飞。笛飞慢慢地吹起了《绵搭絮》的调子,芝荔伴着笛声,接唱《长生殿》中的一支曲子:“这金钗钿盒,百宝翠花攒。我紧护怀中,珍重奇擎有万般。”
吹毕,笛飞刚刚缓过神来,笑道:“我笛子虽然吹的不好,但姐姐唱的十分有情啊。”
芝荔红了脸笑笑。
“阿姊什么时候去西院找我,我弹钢琴给阿姊伴奏好不好?”笛飞说道。
芝荔笑着点了点头,笛飞起身,从书下小心翼翼地把芝荔写的那诗拿出,放在怀里收好。芝荔不由得笑道:“一张随手写的破纸,你这么仔细干嘛。”
“怎么会是随手写的,姐姐才情似水,字又这么好看,我可得好好收着。哪天姐姐若是不理我了,我倒要拿出来质问质问姐姐。”
芝荔不由得红了脸,忙转了话题道:“现在也不放假,你怎么回来了呢?”
“对,你不提醒我还忘了,我得了奖学金,是个小小黄鱼呢。”笛飞兴奋地说着。
芝荔笑道:“什么叫小小黄鱼啊?”
“学校抠门,不舍得给我们小黄鱼,就给了这么点的黄金,三四个才能凑一个小黄鱼,我们就叫他小小黄鱼。”笛飞从怀里拿出那块不大的黄金道。
芝荔宠溺地摸了摸笛飞的头:“那也很好啊,我们笛飞肯定是成绩好,才有小小黄鱼拿。”
“这个送给阿姊。”笛飞伸手递给芝荔。
芝荔却推给她:“这是你第一奖学金,自己收着吧,给我做什么。”
笛飞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这黄金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意思倒好,我们去打饰可好?”
芝荔想了想,笑着点了点头。
可是到了饰店,店家却告知,这点黄金只能打一个样式最简单的素金戒指。笛飞有些失望,芝荔却说:“我最喜欢素圈的戒指了,我们就打这个。”于是,芝荔摘下了苏老爷子送她的两克拉大钻戒,戴上了笛飞送的素圈戒指。
回到家中后,笛飞才说明了那个黄金的真正来历。
“阿姊,那个黄金,是……”笛飞嗫嚅着。
“是什么?不是奖学金啊?”芝荔好奇的问。
“是奖学金,不过,是我考上庚款留英,学校给的奖励。”
芝荔大喜,她听说过留学的事情,每年留学生都是从上海坐船走的,她去上海时听说过。关于庚款留学她不太清楚,但感觉好像是很厉害的事情。她知道笛飞学习很好,如今考上的这个庚款留学应该是很难得的,她真心替她高兴。
“等过了秋天我就要去英国了。”笛飞有些不舍。
芝荔心中也十分不舍,低头说:“庚款留英想必不容易考上。”
笛飞心中思忖很久,终于把心里话问了出来:“我若是去英国,阿姊会想我吗?”
芝荔抬头与她四目相对,很快红了眼眶。
“那我不去了好不好?我申请去圣约翰读大学,有了这个庚款留英的名额,他们应该会要我的。再说,他们也是英文授课,其实也不一定比英国差。”笛飞忙劝慰芝荔道。
“那怎么行?”芝荔拉住了笛飞的手:“读书是好事,你自然是要去的。况且这庚款留英怕是没那么好考的,你读书那么用功,怎可为我荒废了。”
笛飞有些伤感地看着芝荔,芝荔看了她一眼便忙低了头。她怕自己说出挽留笛飞的话,怕笛飞真的意气用事,不肯去英国了。
临行前,由于笛飞母亲王氏忌讳芝荔□□的出身,芝荔便没有去送笛飞,只给了她一个信封,说让她上了船再打开看。在去往英国的船舱里,笛飞拿出怀里那诗看到:
“深画眉,浅画眉,帘外柳絮扑面飞。
月儿缺,月儿圆,鸳鸯独宿红被寒。
等君归,盼君还,棠梨西窗烛共剪。
奈无计,锁雕鞍,今古别离难。”
笛飞盯着这满纸漂亮的行楷许久,忽然滴下一滴泪来。
此时此刻,芝荔躺在榻上,算计着时间,笛飞应该已经上船了,她看着墙上挂着的笛子,不由得哼唱起昆曲《西厢记》中的《端正好》:“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
此时,芝荔的丫头走了进来,见芝荔红着眼睛,忙问道:“姨奶奶怎么哭了?”
芝荔忙掩饰地笑笑,端起茶碗喝茶,那丫头却拦住了她:“这茶放了半天了吧,子墨给您换换。”
“子墨。”芝荔沉吟了一下。
“嗯?”丫头停了手上的动作,以为芝荔叫她,便抬头看着芝荔。
“今日起,你改名字叫‘剪烛’吧。”芝荔拿起自己的大烟枪,轻轻抚摸着,沉吟道。
“好好的,怎得要给我改名呢?姨奶奶不是说‘子墨’两个字最有书卷气,我伺候左右,姨奶奶才有墨写诗吗?”丫头笑着问。
芝荔一时语塞,思考片刻,笑道:“你这名字犯了西院大少爷的讳。再说,我夜半看书,你帮我剪剪蜡烛,倒也风雅。”说着,她抬头看向窗外摇曳的海棠,喃喃地道:“自会有别人在你左右‘红袖添香夜读书’吧?棠梨西窗,你怕是不愿跟我共剪烛了吧……”
那丫头不知芝荔在说什么,只得答应道:“我听姨奶奶的吩咐便是。”
芝荔惨然一笑,低声说了句“好”,然后拿过大烟枪,一点点靠近几案上点的那盏灯,眼神在烟雾中渐渐变得迷离而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