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回到政务殿之后,与太后禀了方才的事,说狄公已收下了伞。
太后听完,看着她笑了:“你这次可是输了。既然如此,愿赌服输。婉儿,你要听我安排。”
“陛下要臣做什么?”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武太后叹了口气,“朕把公主接进宫里来了。”
婉儿微微一激灵,看过去,太后仍旧那幅表情,似乎没有察觉她的异样。
“这么做也是不得已。毕竟薛绍牵连谋反,按律要查抄,公主府也不能免去。再者,月儿住在那个地方,免不了触景生情,生出许多不必要的心绪。婉儿,她这次回来,我安排她住了花明殿,离你的住处很近。她与薛驸马甚是恩爱,朕如今拆散他们,经一场生离死别,她难免恨我的。若是一时糊涂,做出些什么过分的事来,往后,后悔也来不及。你行事谨慎周密,看着些月儿也好。必要的话,就搬进花明殿和她一处住着。
“我记得月儿十六岁时,心性还未养成,就懂得如何挑选夫君了。如今不知怎的,又变得像小孩子一般。那日她答应我嫁与承嗣,过几日却又翻悔,说是承嗣身子不好。分明是借口。我再问她,她又赌气,说一辈子不嫁人了,竟还以死相逼。这日子像是过回去了似的,比六七岁的孩子还任性。
“婉儿,你们儿时很好的,即便曾有嫌隙,也早该放下了。月儿本性不坏,你就更好,你们可以做朋友的。别再为了什么不值一提的小事,互相冷淡,避而不见。就是为了自己,你也不该这样,明白么?再者,不论我做了什么,月儿要生活下去,她总得再嫁的。婉儿,你寻空闲去看看她吧,劝劝她,叫她别这样了。你们年纪相仿,能说的话也多,她不听我的,也许会听你的。”
太后闭上眼,凝神思索片刻,缓缓开口:“我真心希望你们做朋友的,往后我不在了,互相也有个照应。”
往后我不在了,她那样不省心的,还得拜托你照看。
“神皇陛下!”她轻声打断。
太后摆手道:“没什么的,你答应我就是。愿赌服输。”
拜托我照看她?婉儿听得这一句,却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只记得她放下了的,曾经那么确信已经忘了,却在见到太平的一刻天翻地覆。她记得和她说了几句话,说完后晕晕乎乎的。后来细细追究,却根本弄不清是为什么,像是一种本能反应。这是她很少弄不清的事情,是很少不能用理智控制的事情。她讨厌这种感觉,以至于如今开始不自觉地抗拒,抗拒与太平有关的一切。
放下了么,真的放下了么?她这样问自己。如果真的放下了,去见见她又如何呢,去劝劝她又如何呢。这也是为了公主好。况且是太后开口要她去的,没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她答应下来。不就是劝她么,劝她嫁给武承嗣。劝她嫁给别人。
薛绍已经死了。由于公主的求情,他没有被斩,改为杖一百,扔在牢里活活饿死。几年以前,谁能想象到这般意气风的年轻男子,有一天会落入冰冷阴暗的牢房。他头散乱,遍体鳞伤,任鲜血染红中衣,倒在稀疏的茅草上,无人问津。
那些天他会想些什么,他会恨公主么?无所谓了,即便他不恨,太平也会恨自己。
那时她醒悟过来,生在皇家,这一生就算再收敛再违心地活,也不会安宁的。实在可笑,封号太平,却永远得不到太平。那好,既然不得安宁,就不要这安宁了。
我要随心所欲。我要你。婉儿。
重逢的片刻太平终于明白,对婉儿,她不可能没有感觉的。不可能的。而她真正索求的,也是那些从未放下的。那些藏在心底的,那些蠢蠢欲动的。算是孤注一掷吧。七年了,她不知道婉儿过得怎样,只知道她似乎放下了。若非如此,对视的眼波怎会那样平静。
太平记得年少时渴望她的日日夜夜。她也明白,那颗冰冷坚硬的心,儿时如何敲开,现在只会难上万倍。
果然是自作孽。
婉儿沐浴,梳,挽髻,熏香。这些日子事务忽然轻松了许多,她知道,这是太后特意安排的。既然已经答应下来,便不去多想什么。终日惶惶思量,不如狠下心过去,没什么可怕的。婉儿这么想着。毕竟先忘记的人,应该是她才对。
走进花明殿的时候,婉儿并没有看见,矮树丛后边一双眼睛望着她。
画采默默看着她进去,衣着鲜亮,丝也还是那么纹丝不苟。花明殿楼宇高耸,她的步伐没有丝毫迟疑。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画采还是在那里呆立着,望了许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嘲笑自己蠢笨,径直离开了。
就是这样,公主嫁过人,也有了孩子,上官才人还是不能忘记。只要那个人回来,就义无反顾,飞蛾扑火一般迎上去。对,没错,你我是云泥之别。你是天上的云彩,只能和与你相同甚至更伟大的人一起,点亮这个时代的天空。而我,注定不被包括其中。就不该肖想这天上的云雾。
谁见云中一点泥?
[R1]虽然是同一年,但这件事应该在宗室叛乱生前,这里为了情节紧凑这样写了。
[R2]秘书省正字陈子昂上疏的原文。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更精彩,精彩得我怕被锁……虽然并没有什么但是考虑到阿江向来非常之严谨,还是有些怕的。毕竟是婉儿和薛崇简抢奶喝啊(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