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罗人有意思得很,李贤走后,他三言两语又托起了氛围,谁也没觉得少些什么。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人说:
“我们是小国,比不得大唐气象万千。不过小国也有小国的奇闻轶事。现在罗的王世子,曾经娶过一任王世子妃,荒唐得很。她与王世子感情淡漠,没有自己的孩子,还嫉妒其他的妃嫔有孩子。后来,她骗王上和王后,说自己怀了孕,王上高兴极了,专门送她去别宫休养。没想到空欢喜一场。”
“还有这样的人?这女人怕是蠢吧。”英王李哲笑得不屑极了。
“也许是延续香火的压力太大,也许是女人的好胜心,才让她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吧。”李轮在一旁拈了酒杯,说道。
“不仅如此,”罗人说,“那王世子妃在别宫休养时,居然看上了一个宫女。[R1]她啊,仗着自己是王世子妃,逼迫那个宫女为自己侍寝。一个女人家,这样子做事,是不是荒唐极了,无耻极了?”
太平听了这话,抬起头,装作不在意地四处张望一下。她看见家人们纷纷点头附和,说这王世子妃实在是不像话,是该废掉。连一向温和的四哥李轮也摇头:“的确做得过分了。”
太平想说一句什么[R2],硬生生憋回去。不该说。不该说。
那边婉儿提着灯,亦步亦趋向着居所走去。秋风一阵吹过,她打了个哆嗦,加快脚步。看着居所那里灯还亮着,门也虚掩着,心下生出一丝疑惑。她灭了灯,掸掸身上尘土,开门进去。
郑氏坐在那里,闭着眼。烛火在书案上忽明忽暗,照着脸色明明灭灭。
“阿娘,你怎么穿的这么少?当心冻着。”婉儿赶紧脱了外衣给母亲披上。
“阿娘?”
郑氏还是闭着眼不动。
“阿娘!你怎么了?”她跪坐在母亲身边,探过身子关切地问道。
“婉儿。”郑氏声音嘶哑低沉,“婉儿,这些天你不回来,都做了些什么?”
“我——我在政务殿事务繁忙,太晚回来怕打搅母亲,时常在那里歇息。”她心下飞快想了一遍,没有说谎,也没有把真话全说出来。
“就这些?”
婉儿从未见过母亲这样,也从未听过她这样说话。她顿时有些慌乱。母亲知道了?她知道多少?她可能知道多少?
“阿娘——”她说。她心里乱极了,这事情突如其来,根本没给她思索的机会。她没想好要不要说,更没想好这样会不会伤害太平。她没想好母亲知道了会怎样,她会面对什么。于是她哽住了,慢慢地理清思绪,却现那一团乱麻无从下手。
郑氏在那一刹那转过头看她,她看婉儿只穿一件单衣,影影绰绰有些什么。她伸手拨开婉儿的领口,锁骨上一道咬痕。红红的,在嘲笑她一般咧着嘴。她怔怔看着那一道痕迹。是真的,那就是真的了。
那一瞬间,所有的信念和希望崩塌了,取而代之是庭芝的面容,是永巷的日光,是没有止境的黑暗。她不要做温和的母亲了,她不能再做温和的母亲了。一股怒气不讲来由冲上来,她扬手扇过去,婉儿脸上留下一道掌痕。
“我叫你读书,是叫你不要做狗。我叫你读书,不是叫你去给仇人家做狗!”
郑氏气得抖,她看见婉儿吓到呆,却并不怜惜。她只想把这个不肖女赶出去,永远不再见她。庭芝……庭芝啊,你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滚吧,你去找她吧,那个老女人,你去找她吧!你让她来杀我,告诉她我就在这里等着!”
听见这一句,婉儿忽然明白了。她一下就明白了。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安心了还是更不能安心。她的脸火辣辣地疼,她不敢碰。她不知如何是好。
“母亲,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郑氏狂乱地扒开她的衣领,衣服撕破的声音——
“不是这样?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吗?啊?你以为我不知道?”
“不是这样?那你给我一个解释。你给我一个解释啊!怎么,说不出来了?”
婉儿垂下头。是啊,和天后有情与和月儿有情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她不能说。她不会说。
“你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么?你知道你爷爷是怎么死的么?你知道庭芝他——”郑氏突然哭了,眼泪没有防备滚落下来。
“母亲,我知道。我知道是天后下令处死了父亲、爷爷和哥哥。我知道。”
“那你还真是忠孝两全啊。”郑氏丢下这句话,起身便走。走到一半,她忽然停下来,但没有回头。
“你滚。”她说。
母亲……母亲……
家宴散了,那个罗人喝得也有些多,宫女扶他离开绮云殿,叫他去尚衣局领皇后赏赐的两匹绢。他说好,问尚衣局该往哪里走,忽然看见两个女子走过来。其中一个是公主,他认得的,是天皇最小的女儿。另一个,似乎是她的婢女。
“公主殿下。”他没有忘记行礼。
“我问你,”公主叫住他,“你说的那个故事,那个王世子妃和宫女的事,后来她们怎么样了?”
“怎样了?”那人想了一想,“王世子妃被废了,她的父亲也被贬官流放。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种女人。”
太平皱起了眉头:“宫女呢?那个宫女,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