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明崇俨,说明李贤他按捺不住了。只要他忍不住,事情就有转机。天后她自己,最擅长的就是按兵不动,等待良机。太宗朝十二年,然后陪着天皇又是五年,这些年不是白白过去的。她不急,李贤已是强弩之末了。只怕他自己都放弃了自己。
只要再煽煽一点风。只要再放上一根稻草。
“婉儿,你过来。”她说。香炉烟气缭绕,影影绰绰衬着她不老的容颜。
“婉儿,最近别来政务殿做事了。你去东宫,去见贤太子。就说我看了上次送来的《后汉书注》,有些地方不甚满意,叫你帮他编纂书籍。”天后翻着奏折,嘴上似乎心不在焉地说着。随后她停下来,转头看婉儿,那个女子有一种罕见的美,清脱俗,干净极了。与其他美人不同,胜其他美人一筹。
她伸手拨开婉儿的碎,抚她的脸颊:“你要化最美的妆,穿最好的衣服,配他送的香囊。你要让他知道你爱他。你要让他知道你会安慰他,会陪伴他。”
“可他——”
“他会被你迷住的。”天后说。李贤像她,像她就不可能不喜欢婉儿。
“天后,我想,太子或许不需要我陪他。”婉儿心中忐忑,轻声说。
“我知道你不愿离开我身边。我知道你志向不在于修书。”天后摆弄起手中的奏折,翻来覆去,“但你也该知道我的意思。知道我喜欢你,舍不得你离开的。”
我叫你去,不是叫你去安慰他,更不是诱惑他。但你不仅要安慰他,更要诱惑他。你要让他信任你,依赖你。这样你才能让他着急。该怎么做,婉儿这样聪慧,想必是知道的。
“知道。”婉儿答。就是让他恨你。不是么?
“天后为何不喜欢贤太子?”
天后闭上眼,长长叹了一口气:“谁说我不喜欢他。我喜欢极了。他本该是我最喜欢的儿子。如果……如果不是他母亲,不,他母亲和我造的孽……”
如果贤儿是我的孩子,该多好。
或者退一步,如果贤儿从来不是我的孩子,该多好。
如果不是姐姐,他可以名正言顺当一个逍遥自在的王爷,风流才子,身骑白马招摇过市,引得长安女子驻足。他爱喜欢谁就喜欢谁,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是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这个时候,我不能再向世人宣布,他不是我的孩子。那样皇家的颜面往哪里放,那样天皇他的颜面往哪里放。
一个是寡妇,没有名分,孩子生得名不正言不顺。一个是昭仪,需要儿子为自己做皇后铺路。事情就是这样,荒唐而凑巧。[R1]没有妃子会在临盆时去昭陵的,为了遮人耳目,李贤就诞生在去昭陵的车马中。也许正因如此,也许出生就注定,他会有颠沛流离的一生。
“你要亲口告诉他,他不是我的亲生儿子。做得到么?”
“婉儿知道了。”
天后颔,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去吧。她说。
唯有亲手断绝所爱,日后方能为我所用。如果为了他背叛我,也没有什么留下的必要了。这步棋,是下给两个人的。天后清楚地感觉到,婉儿这样一个人,当她不再对情爱抱有可悲的幻想,必定对自己死心塌地。
这便是她要的。她要婉儿对她死心塌地,心甘情愿。
“你知道男人喜欢什么吗?”太平放下眉石,取眉在辟雍瓷砚的小沟中,轻轻蘸了一下。眉白玉做的杆,竟然和她的肌肤一个颜色。
婉儿不屑答道:“我为什么要知道他们喜欢什么?”
太平笑着轻轻叹一口气。她拿起眉,尖兔毫柔软轻盈,一点一点掠过婉儿的眉毛。
“岭南始兴石黛,出自溪水,调以香露,颜色鲜亮明媚。”她一边画着,一边说,“婉儿,你书读得比我多,这画眉石却不一定比我了解呢。”
“自然,你也不会比我了解男人。”婉儿长于深宫,儿时,除了那个与祖父年纪差不离的范老先生,实在不熟悉多少男人。太平是知道母亲让婉儿去做什么的。不就是去诱惑贤哥哥么。不就是——
她为婉儿画着眉毛,忽然有一悲凉感。她要亲手把心上人妆点好,送给别人。
“别抹那个,那个过于艳丽浓重了。”她笑着说,心里却难受的很。她要教婉儿去诱惑自己的哥哥,她不想,却又不得不。
“除了父亲那种被爷爷说是懦弱的男人,没有男人会喜欢女子浓妆。淡妆清纯可人,显得干净,没有心机。浓妆会让他们觉得压抑,让他们觉得你过分强大,想与他们分庭抗礼。那是男人戒备的样子,尤其是哥哥这种精力旺盛的男人。所以啊,你的妆容,要叫他看不出来。轻轻扫一扫眉毛就够了。你的脸,本来就很美。”
“我就是想与他们分庭抗礼。”婉儿抬眼,眼中迸出光来,“他们想让女人清纯可人,没有心机,不就是想把女人当做一件物什,要杀要剐任便还一声不吭。这样不用费着努力,与女人争抢官位爵位。要小心那些劝你三从四德,劝你温婉贤淑的男人,不过是想叫你麻木,叫你听话。男人看轻女人,女人不能再看轻自己。我又不贱。”
“你是在说我贱吗?”太平苦笑。
“我是说了又如何?[R2]”她云淡风轻。
“这宫里,也就你敢当着我面如此轻薄。”太平心中郁结,但她所爱的人不仅安慰不了她,反而说这样的话。婉儿大概不知道,她花了多少勇气,才静下心来接受这个事实。这个她想改变,也有能力改变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