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看来,所注大略都是引经据典,略微充实些内容。太子不曾议论什么。”
天后睁眼看她一眼,又闭上。这女子果然不卑不亢,不曾因为之前的事急着避嫌,说太子的不是,也未曾遮掩些什么。李贤呢,自然对她不满,却也难对付。所注文章不露出半分心迹,不说天后半点不是,不牢骚埋怨。如此忍耐,是个难缠的对手。她看一眼婉儿,心中想着,若李贤不是皇子,若婉儿不做宫奴,这两人还真真般配极了。
可惜。
天后从袖中取出那日的鎏金香囊,拉过婉儿的手,放入掌心。
“用得着什么香料,和司设去要,就说是我的意思。这香囊,以后必须天天佩戴,不得有一天忘记。”
婉儿刚要问,又觉得,天后若想要自己知道缘由,必然会说的。她不开口,便不问,照办就是。婉儿握紧香囊,手心的温度暖了冰冷的金链。失而复得,不会再丢掉了。
暮春时节,花瓣落了满地,硬生生让人觉得感伤。
太平去天后的寝殿向母亲问安。天后刚用完早膳,侍婢端来金盆,盛着热水,她略略洗了手,抬头看见小女儿在下边候着。
“今日倒客气起来了,”天后笑说,“过来坐吧。”
太平走上前,跪坐在天后身边。
“看过你阿耶了么?”
“去过了,阿耶说今日身子好些了。”
天后看着小女儿仰头对她笑,一笑分外可爱,让人心都化了。她一恍惚,霎时清醒过来:“说吧,有什么事找我?”
“阿娘,”太平倚住母亲,双手抱住她的腰,脸架在她肩上,睁着忽闪忽闪的眼睛,轻声道,“我一定要有事才能过来么?”
真是个小妖精,天后心里不禁感叹。配上绝色的面容,哪个男人禁得住这样的诱惑,可以做圣贤了。她都要为未来驸马的身子担心。
“说吧。”她伸手顺了顺女儿的丝。
太平笑了,笑得甜甜的:“阿娘,还是你知道我。”
“阿娘,求你一桩小事,可得答应我。”她抱着母亲不松手,“以后婉儿若是在宫里犯了错,告诉我便可,我来替你罚她。毕竟是我的侍读,是我举荐的,也该由我管教才是。阿娘别随意伤着她了。至于封她做才人这种事,更应先与我商量一下嘛。万一下次阿娘又把她送给谁,我可要生气的。”
她撅起嘴,装作生气的样子。
“月儿,”天后声音却变了,淡淡的,“你是替贤太子来的么?”
太平侧过头,微微皱起眉:“怎么什么事都要扯到贤哥哥。这事与他无关。”
“那你,是替婉儿来的?”
“我是替自己来的。”她抢着说,“婉儿并不知道此事。”
“宫内的政事,你不要插手。”天后说,“管理女官,我有我的规矩,不会破这戒。”
“阿娘!”她蹭过去,“为我也不行么?我就这一个要求,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来烦你了。”
“我只能答应,婉儿若是改封,敕书交付施行以前,可以知会你。”
“阿娘——”她垂下眼睛,楚楚可怜的样子,“那你以后罚她做事也好,罚她月俸也好,别打她,别伤她好不好?”
“月儿!我知道你们一处长大,感情深厚,但她既然来了,就得守这里的规矩。”
太平一副要哭的样子。天后知道自己话说得重了,有些心疼,只好又说:“婉儿事情做的都得体,近来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这样下去,我不仅会罚她,还要赏的。你别担心,若是她真的犯了错,罚她的时候,我把你叫过来,开诚布公,就事论事,不会滥用私刑。”
“好,阿娘可不要忘了。”太平破涕为笑。
又应付母亲两句问话,太平告辞离开。缓缓步下殿阶,身后侍奉的棋语犹疑片刻,开口问她:
“公主,婉儿做了才人,你心里一定不痛快才是。那些话都说了,何不顺水推舟,让天后收回成命呢?依我看,天后那样宠你,软磨硬泡两次,她一定会答应的。”
“阿娘做的没错,”公主一改方才的模样,语气沉稳了许多,眼里却是淡然,“婉儿真想一展抱负,不做天子的妃嫔,几乎没有可能。她从小日夜苦读,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那是她的梦想啊。
从我亲手把她送到天后身边的那一刻起,就该想到有这么一天。就该想到,我不能做她的牵绊。就该想到,她生来不是专属于我的,她属于大唐。
她属于这个时代。
收拾的屋子物什不多,摆放得井井有条。婉儿坐在厅堂中央,摆弄着什么东西。
“姐姐做什么呢?”太平进这屋子,开口便笑了,“这里气味真好闻啊。”
“在试香饼呢。”
婉儿启了银盒盖,把调好的香饼放进去。揭去金鸭香炉的镂空盖,用香箸拨开成灰的旧香饼,云母片尚有余温。灰烬细腻,有如冬雪秋霜。
香灰戳上数十个玲珑窍,炉内忽然一阵通明,火光燃了起来。放入云母隔,暖意融了上来,她伸手拈一片香饼,青葱玉指,一指,看呆了太平。她放入香饼,重覆上炉盖,一缕游丝般的香烟氤氲出来。
“香么?”婉儿笑问。
“什么?”太平愣着,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婉儿在对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