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主你也去么?”
“我不去的。那天道观辟谷静坐修行,我是观主,自然不能离开。”
“你——你真不去?”
“那是当然。”
太平看着婉儿黯然的样子,委屈得像个小媳妇,心里暗自偷着笑她。“说不定,天后真要杀你呢。”太平勾起嘴角对她一笑,半真半假,半开玩笑似地说。
那日天气久违地清朗,太平替婉儿穿上淡青色的高腰襦裙,系上系带,披上罩衫。那是她特意叫人做的,猜了身形短长报过去,居然正合身。
婉儿走出太平观时,还回头看她,见她真的没有同去的意思,才死了心。
太平忽然有些心疼。有那么一瞬,真想偷偷跟在婉儿身后过去,只还是忍了下来。
婉儿被宫女带着上了马车,穿过皇城,向大明宫行去。皇城森严,过了几道关口,又下了车步行,不经意仰头看见巍峨的宫殿。在殿门前站着的,正是宫女琴音,婉儿略显尴尬看了她一眼,琴音没有回应,只是领她走了进去。
那里是她最最敬仰,最最倾慕的女人,那是她的梦想。这是一种怎样的惊心动魄。
天后武氏坐在殿上,看着婉儿走进来,看她叩谢请安,礼数周到大方,没有半分怯懦退让。几乎是第一眼,这个女孩子就攫去了她的心,她并不能说清楚是为什么,好像有一种冥冥的命中注定。不是美貌,这种美貌在皇宫里算不得最上乘,也许是一种气性。天后看着她,仿佛看见了十四岁的自己,初入宫廷,意气风。
天后身边坐着一位年轻男子,白净文弱,婉儿并不记得见过。右手边,是一个约莫三四十岁的男人,蓄着长须。
“这位是北门学士刘祎之。”天后说着,扭头看向刘祎之,对他说,“那便是上官氏了。”
“见过刘学士。”
“今日叫你来,是想考一篇策论。”天后说着,在书案筒中签上提写了几个字,掷下去。婉儿取来看,上书“义不义也”。收了签,她双手呈给刘祎之,自己坐下,磨上墨,轻蘸尖,奋疾书起来。
四皇子李轮坐在上边,探身,小声问天后:“这就是皇妹极力推荐的那位上官氏?”
“的确生得不凡。”天后看着婉儿,微微笑着,“怎么,轮儿喜欢?”
“不敢。”李轮回道,“不过上官氏的确落落大方,不像是一般的宫奴。我想,皇妹不会看错的。只是太平这个最好热闹的,今日怎么没来?”
“月儿她说,这女子才思极敏捷,学问极深,虽在掖庭,却精通治国理政,拿下此城轻而易举。上官氏是她举荐的,若是她在,即便胜过了刘学士,倒以为是看着她的颜面,不是凭着真才实学。”天后眼睛仍未离开婉儿,“月儿倒自信的很,不知她写文章究竟如何。”
不一会儿,婉儿将书卷呈上。此时刘祎之才写了半张,面子挂不住,不禁急了起来,抓耳挠腮的。婉儿这一篇,顷刻而就,文不加点,有如宿构。辞藻华丽却不空洞,文字优美兼富内涵。天后看完了卷子,脸上渐有喜色,对下人道:“给她赐座。”
“义,义也。义,不义也。此非义。[R2]”天后不禁读了出来。
刘祎之听了,心中更慌乱了。这题目,本就是刀尖上的。若是说起义承天运,岂不是鼓动百姓造反。若是说不承天运,高祖便是起义夺人的天下,岂不是在骂先帝。他思来想去,只有用“天命”为高祖开脱,再吹捧吹捧。没想到婉儿开篇就写,这个题便是真的“不义”,跳脱了思路,不禁抚掌赞叹,又恨自己怎么没往这处去想。
罢了罢了,再写不过拾人牙慧。刘祎之草草完了篇,也呈上去。
天后一看便笑了:“刘公,你自负才学,今日可算输了。”
刘祎之只有诺诺,无地自容。
天后目光看向婉儿,却现婉儿也怔怔看着她,坦荡直率,掩不住的欣喜热爱。她便看着婉儿,微笑,相视无言。这是君臣间的第一次对视,最澄澈,最纯净的目光,都留给了这一次。
“婉儿,愿意跟我走么?”
仪凤二年,上官婉儿免去奴籍,辅佐天后,掌诏敕。
婉儿受了命,刚出栖凤殿,忙不迭提起衣裙,向马车跑去。
“快,快去太平观。”她说。她的梦想,她这么些年梦寐以求的东西,一夕之间忽然就得到了。这件事,必得让太平第一个知道。
她看着小窗外流过的风景,只嫌马车走得太慢。
到了太平观,婉儿跳下车,去前堂寻太平。前堂冷落的很,太平没有像往常一样在那里看书写字。她说……今日辟谷修行,也许是在后殿。婉儿小跑过去,后殿也没有人影,只有急得跺脚。茫然间,看见棋语过来,便问她公主在哪里。
棋语道:“在别馆。靠近浴汤那里。”
别馆?哪座别馆?婉儿走过去,只见前前后后都是厅堂,掩着门,正犹豫,听得太平的声音:“婉儿,是你吗?”
婉儿回头,看见别馆虚掩的门中,影影绰绰是有个人似的。
“进来吧。”
她推门进去,一束光照进别馆昏暗的前厅。太平坐在别馆的坐榻上,正对着她,好像刚刚出浴一般,湿披在肩头,滴着水,水沾湿法衣,黏在身上。没有饰、耳饰,只一件法衣,披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