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天后给您送来的点心。今日是上元节,天后说,不用去问早安了。”琴音低,后边的宦官呈上食盒。
“焦圈,汤中牢丸,饺牙饧[R1]各一盒。公主请慢用。”
“好,我知道了。琴音,你替我谢过母后。”太平说着,从食盒里挑出一个炸的金黄的焦圈,喂给身后的婉儿。手指碰到嘴唇的时候,太平笑了一下。
“琴音,若没有别的事,你可以退下了。”太平挥挥手。
“公主——”
“怎么?”
“公主,我还有要事相告。这里……不太方便。”
“这有何不便。”太平说着,看琴音没有退让的意思,也不想为难。虽有些不耐烦,还是起身走过去,跟琴音去了门外。
婉儿坐在那里,看着方才临摹的碑帖,愣了一会儿神。忽而想起脸上还有墨汁,起身去内屋取了一柄铜镜,拿出帕子要擦。看着脸上的墨痕,刚要擦过去,停了手,傻笑了起来。她舍不得擦了。能多留半刻也好,这可是太平抹上去的。
转身回到前面堂屋,看见太平已经坐在那里,于是在她身边坐下。婉儿笑着看向太平,却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太平低头垂,眉头微皱,全然没了刚才的兴致。
“月儿,你怎么了?”婉儿附身过去。
太平身体颤了一下,仿佛惊醒一般,突然转头看她。看了片刻,她问:“婉儿,你——”她停了好一会儿,不再说话,却一下紧紧抱住了她。
紧紧抱住她,生怕她跑了似的。
太平脑海里全是琴音刚刚的话,塞满了似的,她心乱了。心乱了,便不想去想它,只是紧紧抓住此刻,至少此刻,一切都是真实的。
“公主,座上那位是您的侍读婉儿?”
“是。”
“公主不在内文学馆读书,大概半年多了。她还过来找你?”
“是我叫她来的。”
“公主既然不读书了,别和她走太近。”
“怎么?”
“婉儿不同平常宫女,她是掖庭女奴,是罪臣之女。这也罢了。你可知她的父亲、爷爷、哥哥,全都被斩于市。是天后亲自拟的诏,降的旨。”
“她这般接近你,不知安的什么心。即便今日没有坏心,保不齐明日不生恶念。公主你也知道,天后所有的孩子里,最宠你一个。这个婉儿此番过来,恐怕对你,对天后都不利。公主还是小心些为好。”
太平嗅着婉儿身上的香气,感觉着她的温度。她不信婉儿会害自己。可是如果……如果是真的呢,如果一切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如果所有的欲拒还迎都是诱捕的陷阱,如果她眼睛里的爱意是伪装得太好——
如果这样,那就来吧。
这么久了,为了一人耗尽心力,甚至不惜做戏骗她,终于把她抱在怀里。怎么可能放手。如果看错了,如果她想杀我,那就来吧,我认了。这是我欠她的。
只要是你,我心甘情愿。
数九寒天,水冰冷冷的冻得人手指泛红生疮,浣衣局的宫奴却是忙的时候。年还没过完,哪个妃子公主没有几件裙衣要洗,就连是皇上的冕服也下来了那么几套,只是最下边的人碰不到罢了。
郑氏手红肿青紫起来,动弹不得,创口结痂流血。她忍着疼,手浸在水中,搓洗着短襦罩衫。忽然听得管事的女官叫她,赶紧擦了手过去。女官把她领到一处别馆,换了个宫女在门前候着,见人来了便领进来。郑氏看去,馆内坐着的,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年轻女子,看着好生面善,在哪里见过似的。女子长得很美,柳叶眉桃花眼,薄薄的唇,细腻雪白的肌肤,非富即贵,看着便不是一般的女官。
“殿下,人给您叫来了。”那宫女上前,在女子耳边轻声道。
“棋语,你先下去吧。”那女子说。
棋语诺诺,离开了别馆。
女子示意郑氏坐下,郑氏忙说:“在下掖庭宫奴,落坐有违礼制,不敢造次。”
女子微微皱眉,起身走过去,扶着郑氏要她落座。郑氏从未见过这样的境况,实在不能再推辞,只有坐下,女子便坐在她对面。
“上官夫人,您的手,怎么这样了?”女子刚刚扶她的时候,看见这双手满是伤,着实吃了一惊。
“不敢不敢,称不得夫人,”郑氏摆手道,“天气苦寒,这是冻伤了。”
女子看着她的手,摇了摇头:“婉儿这人也是,自己在宫里过的快活,却也不跟我说,您是这般景况。”
“婉儿她在外面做了什么?没犯事儿吧?”郑氏紧张了起来,“她最近好像有些事,却不愿跟我这个做母亲的说。除夕那天,她都没留在我身边,说是宫里有事要做。她不是犯了什么错吧?”
“没有。”那女子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郑氏舒了一口气,又抬头,“所以下今日来,是有何事?”
女子玉手拿起瓷壶,倒了一杯茶,双手呈与郑氏。
“我在内文学馆认得婉儿,一直与她要好。”女子说,“听闻婉儿身世凄苦,甚是同情,今日特来问询。”
“下想知道什么?”
女子身体倾过去,在她耳边一字一句,轻声说:“婉儿的父亲和爷爷,都是天后降旨处死的,是不是?”
突如其来的话语,说的郑氏措手不及,她半日才回神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