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料不假,待延景明走远之后,延春方叹了口气,而后万般无奈开了口,道:“殿下,我要说的事情,用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也许有些大逆不道。”
温慎之摇头:“无妨,你直说便是。”
这些时日相处,已足以他二人弄清对方的秉性,温慎之知道延春说话一贯直来直往,而延春也明白温慎之不是那种嘴上一套心里一套的人,若他说他不介意,那便是真的不会追究他接下来所言之语。
延春决定直说。
“我听母妃说过,你们中原人,喜好三妻四妾。”延春毫不掩饰,直接说道,“皇帝还有几千个老婆?”
温慎之:“呃……”
延春:“我们西羯人不喜欢这样。”
温慎之想要解释:“我对这些并无多大兴……”
延春却摇了摇头,连他一个外人都很清楚,这种事的问题,从来就不是温慎之感不感兴的事情。
“回西羯后,我也曾问过母妃,她同我说,子嗣传承,在你们中原,实在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延春叹了口气,“可景明……我也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
若他清楚,延春觉得他不该毫无反应,可若他不知情……延春又不免担忧接下来或许将要生的事情,他想以母妃口中中原人对传承一事的执着,若温慎之真登基为帝,那他想来是避免不了要为了皇嗣头疼的,到最后三宫六院,延春可不愿延景明真受了这种委屈。
他也不觉得延景明能受得住那种委屈。
他母妃总喜欢同他与弟弟讲述那些中原往事,最常提的除了中原的吃食之外,便是那位侯府小姐,温慎之的母后。
而也许是因为延春比延景明年长,天河大妃同他所说的故事之中,并非全是恩情与报答,还夹杂了一丝本不该出现的,对中原皇帝的怨恨。
她喜欢说侯府小姐的笑,却也免不了提及侯府小姐入宫之后,日渐哀愁而憔悴的神色。
皇帝有后妃无数,那侯府小姐虽入宫为后,二人感情和睦,可对他而言,显然也并不是什么独一无二绝不可替代的人,她起初或许不说,也强令自己不去在意,可时间越长,那愁绪仍是将她压垮了。
天河大妃同延景明说皇后是先天体弱,抗不过孕时难产,却少说了早在她怀孕之前,她便早已对这世间的许多事,都失去了兴与希望。
延春觉得,延景明应当不会有那一天,可他又总是担忧,中原人总说深宫是吃人的怪物,他害怕有一日,他最疼爱的弟弟,也要被这怪物吃掉了。
温慎之当然知道,延春想说的,并不是这件事。
他想要一个保证,或者是同当初延春与他所说的一般,他是希望温慎之能够给他一个承诺,若真有那一日,希望温慎之不要阻拦他将延景明带走。
温慎之深知言语苍白无力,可时至此刻,他好像也只能以言语尽力同延春保证,道:“不会有那一天的。”
若旁人都知他母妃当年对他父王的哀怨,他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察觉。
他不想重蹈覆辙,而至于该要如何去做,他稍有想法,只不过初登基时,他也许并不能有足够的权力来令朝臣闭嘴,还好在这件事上,他也已经另有了些应当能够实现的想法。
至少他相信,皇叔应当会愿意出手帮助他。
……
延景明站在一旁,看温慎之与延春聊了许久,这才终于结束了谈话,独自一人向他走来,他便急忙凑上前去,正想问一问温慎之他们究竟聊了什么,温慎之却微微蹙眉,像是有些犹豫,片刻之后,他方开了口,道:“不能告诉你。”
延景明:“……”
延景明忍不了瘪嘴,一面觉得,今日的温慎之和他阿兄,果真奇怪极了。
若是往常,他二人就算真有什么大事不好同他说,也不该是这幅模棱两可的模样。
这件事实在是古怪极了,延景明忍不住心中的胡思乱想,总有些不祥之感,觉得像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想弄清此事,可温慎之不愿意多说……那他现在去问阿兄就好!
于是延景明立马转头去追延春的脚步,他急匆匆上前,根本来不及同延春开口,延春已自行主动以西羯语笑吟吟同他道:“你是不是已许久未尝过阿兄烤的羊腿了。”
延景明:“……”
果然有问题。
从小到大,若阿兄有事想搪塞他,十有八九会同他提起这烤羊腿,反正谁都知道延景明嘴馋,若只是小事,延景明也不愿计较,那的确是烤羊腿便能应付过去的。
可今日不同,而今他越是掩饰,延景明便越觉得不对劲,也越想认真从中探究出个所以然来。
他看延春神色,想来是绝对不会同他说了,那他无论再怎么缠着阿兄都没有用处,他不如早些从此处离开,去另想些办法。
于是延景明点了点头,假装自己的确被阿兄口中的烤羊腿收买,不再计较二人方才的交谈,一面若无其事回过头,心中却一瞬有了其他想法。
延春与温慎之二人在角落密谈,几乎同所有人都呕隔了一段距离,那他二人所言之语除他二人外天知地知,延景明又要从何处才能弄清他们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
不对,这件事……倒也不是只有他们二人知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