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
延景明觉得中原的皇帝神神叨叨,有什么事好像都不肯好好说出口,非得私下隐秘地嘱托他们,他点头答应温慎之的话,跟着温慎之离开宫宴,走到外头,便见皇上正在外等候他们。
温慎之上前,方行过礼,皇帝已淡淡开了口,道:“慎之,此番朕要你离京,除了祭拜之外,还有另外几件事。”
温慎之自然躬身行礼,道:“是。”
“其一,是那当地知府,炼了仙丹,据说有奇效。”皇帝注视着温慎之,说道,“他想要呈贡,你去将那仙丹带回来。”
温慎之:“是,父皇放心。”
“至于其二……”皇帝稍稍一顿,忍不住以巾帕掩面,咳嗽了几声,方再开口,说,“朕听闻仙山附近有一神医,能够医死人药白骨,自个更是鹤童颜,颇受众人敬仰。”
温慎之:“……”
他看父皇近来病得越重了,前些时日还听太医院说皇上咳了血,原以为父皇令他去寻这神医,是为了治病,可不想说到底,为的不过是这神医“鹤童颜”,虽年迈却不老,到底还是为了求长生。
“朕听闻他精通延寿之术。”皇帝果真如他所想一般开了口,道,“你去找到他,将他带回来。”
温慎之心中五味杂陈,却也只能躬身再揖,道:“儿臣领命。”
他不信这些求仙问道之术,可他知道父皇深信不疑,而父皇越信神佛,近年便越多疑古诡,国师一句话能抵他人千言万语,无论宫中朝中也无多少人敢有疑议,他更不敢,哪怕是祭仙山还是寻仙药,每一件事,他都只能答闭嘴应承,生怕自己走错一次路,说错一句话,便要从现在这位子上被父皇掀下来。
几件事嘱托完毕,天子也不想再与他们多言,让他们回宴,自己则回宫休息。
延景明方才听了个半懂不懂,先是不明白中原皇室,到底为什么对蛋这么执着,先有金蛋,现在又要来仙蛋?难道中原的那什么知府,也是铁匠?
延景明再一次肃然起敬。
怪不得大盛如此强大,领先西羯那么多,有这么多了不起的铁匠,大盛能不强大吗!
而除此之外,他只听懂了皇上想要求长生这件事。
他不懂。
这天底下哪有什么长生,这种虚无缥缈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有什么好追求的。
延景明想开口问一问温慎之,温慎之却好似已知道他要说什么一般,抬手止住他将要出口的话语,笑吟吟同他道:“这些话,我们待回去之后再说。”
延景明不解。
温慎之又道:“只可以你我私下说。”
延景明觉得自己明白了。
他早年还同母妃学过大盛的历史,虽说母妃总是想到哪儿就说哪儿,大多讲得也都像是大盛街头说书人的故事,可他多少还是学到了一些的。
譬如说,他知道,大盛的天子,大多十分多疑,并且不喜欢别人对他想做的事情说三道四。
既然温慎之都这么同他说了,延景明觉得,自己还要多言,那就叫做祸从口出,被有心人听见了,绝对要出事,他便捂住嘴,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而后一言不,跟随温慎之返回宫宴。
他二人方才回头,便见一名宫人步履匆匆走来,像是在四处寻他们,见着温慎之,略微松了口气,道:“殿下,太后有要事吩咐,令奴婢来请二位往兴庆宫去。”
温慎之本不觉有异,微微点头,随着那宫女转身往兴庆宫去,可那宫女在前领路,不言不语,竟连顶软轿都没有,此处离兴庆宫可有些距离,温慎之觉着不对,开口询问:“是皇祖母让你来的?”
宫女应答如流,道:“太后想殿下明日要出宫祭拜,也许有些时日见不着了,便想请殿下过去说些体己话。”
温慎之:“……”
他不由微微蹙眉,心中已断定这宫女,实在是可疑极了。
他自小由太后抚养长大,再清楚不过太后的性格,他是嫡长子,又是太子,因而太后对他向来严厉,几乎不可能会同他有这般温情的时刻。
太后对他的喜爱,不可能以这等方式表达,若是这宫女借口唤延景明过去说话,反倒是还正常一些,更不用说天色已晚,太后又向来早眠,若无万分紧要之事,绝不可能让他去兴庆宫一见。
温慎之握住延景明的手,延景明讶然看了他一眼,便见温慎之神色严肃,二人目光相对,他不知为何突然便明白了温慎之的意思。
宫宴本不可佩剑,可方才他们出来时,延景明已取了寄放在外的剑,而今这剑,正在他腰间。
他轻轻压低剑柄,握住剑身,而后将目光落在那宫女身上,方才他不曾注意,只觉得宫中的宫女姐姐都很相似,而他对中原人……实在有些脸盲。
而今仔细看来,他才觉这宫女走路的姿势同常人略有不同,看起来像是练过的,而若延景明没有记错,大盛宫中大多的宫女……应当都不会武。
温慎之忽而开口,道:“兴庆宫是这个方向吗?”
那宫女一怔,竟也面露迟疑,而后匆忙改口,笑吟吟同温慎之道:“夜色太黑,奴婢记错了路——”
温慎之略微后退一步,延景明已挡在他身前,大喊一声:“光天化路,卵卵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