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接下来横亘在叶辞眼前的难题就变成了这话要怎么圆。
好在霍听澜没让他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
确认过叶辞的治疗意向后,周二傍晚霍听澜亲自陪他来到疗养院与叶红君商量这件事情。来之前,叶辞用微信给叶红君打了个预防针,大致说了临床试验的事,也介绍了霍听澜的身份——联姻的部分他打算以后慢慢渗透给她,仅交代了霍、楚两家是世交,而霍听澜是霍家这一代的掌权人,他被认回楚家后两人碰巧结识,霍听澜听闻她患病愿施以援手云云。
虽然遮掩了大量关键“细节”,但呈现出来的部分倒没半点虚假。
许是被叶辞微信中流露出的希望与喜悦感染了,叶红君难得有了些精神,晚饭强撑着喝了大半碗粥,一口没吐,也不想睡,还让人调高护理床,垫着枕头坐了起来。
叶辞与她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尤其是眼睛,瞳色浅,杏核儿般又圆又大,天然地透着股纯真娇憨的味道,什么时候看都漾着光。
叶红君与恶疾抗争这几年,精神与身体饱受摧残,细弱得像截芦苇,皮肤泛着病态的青白色,可一见叶辞进门,大约是怕孩子难受,眼尾仍浮起清浅柔软的笑褶,硬是提着股劲儿迎他:“小辞来啦。”
语毕,她带着些许掩不住的疑惑,也朝霍听澜点头笑了笑,文雅地寒暄道:“霍先生,您好,听小辞提起过您……”
“您好,”霍听澜略一沉吟,微笑道,“叶阿姨。”
“……”
叶辞活像赤脚踩在火炭上,一秒都站不安生,别扭得来回倒脚,眼神飘忽。
叶红君微怔,迟疑着应了声:“嗳。”
她二十二岁就生了叶辞,今年刚过四十,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嘴甜些的都是会管她叫“姐”的。
不过她也摸不准霍听澜的年纪,看皮肤状态,顶多也就二十六七,可那深沉贵重的气度又像三十出头。
“您快请坐……小辞,”叶红君也不纠结,虚弱地张罗起来,“快给霍先生拖把椅子。”
叶红君家境普通,可家教森严,她父亲当了一辈子教师,管学生狠,管教起女儿来更是严厉到苛刻。她当年只是被楚文林的甜言蜜语冲昏头脑,甘愿为虚无缥缈的“爱情”奉献一切,才做出了那档离经叛道的事。这些年来,她在老街那种泥潭里艰难地讨生活,一身良好教养却早已化入骨血,没沾染丝毫粗鄙市侩的气息,谈吐斯文礼貌,沟通起来很让人舒服。
霍听澜将叶辞在微信中没提到的各种安排都向叶红君说清楚了,连来往途中如何为她包机,如何在机上配备医疗设施以确保航程安全之类的小细节都交代得妥帖明白。不仅如此,叶红君从字里行间都听得出霍听澜对她的病是踏踏实实做过功课,上了心的,了解程度不比她少,甚至可能还多些,她的一切疑问都被他解答得详细透彻。
正事说完了,病房中弥漫起一阵彼此心知肚明的异样沉默。
“对了,小辞,”叶红君忽地打破了安静,语调轻轻柔柔地吩咐道,“你去楼下,给霍先生买瓶喝的……不好意思,我这都病糊涂了,这么半天才想起来,您见笑……”
叶辞犹犹豫豫地站起来。
妈妈这是要支他走。
霍听澜抬眸,温柔一笑,配合道:“矿泉水就可以,谢谢。”
叶辞不敢和他眼神交流,头一低,硬邦邦地嗯了一声,赶紧溜了出去。
出去,先闷头朝楼梯走了几步,实在好奇,想知道霍叔叔会如何解释他们的关系,于是又折了回来。
忍受着道德的鞭笞,他悄悄压下门把手,把门推开一条小缝。
里面已经聊上了。
是霍听澜的声音,很低,那饱含歉意与无奈的腔调莫名耳熟。
“……我这些年一直顾着忙事业,个人时间很少,和omega匹配度也普遍偏低,三十岁的人了,别说谈恋爱,连相亲都没有过。感情生活这方面,说了您可能会笑我,但真的就是一张白纸。……那天在楚家举办的宴会上偶然见到小辞,也不知道怎么了,对他念念不忘。……”
“……您说得对,我的年龄不合适,对他来说我确实太老了。……不,不必道歉,您没有失言。……您不必担心我们进展得太快,我表白过,但是小辞没有答应我。您现在这个状态,他担心您还担心不过来,没那么多心思考虑我的事,这一点我完全理解。……我正好有这方面的资源和渠道,这件事不像您想象得那么麻烦,我只是不忍心看小辞那么辛苦。……为他付出,我是心甘情愿的,漂亮话我不会说,您看我实际行动。……”
忽然,那声音越来越近。
门扇动了动,合上了。
咔哒一声,霍听澜在里面上了锁。
偷听被霍叔叔现了。
叶辞耳朵一红,晕晕乎乎地溜下去买水。
霍叔叔好像……也没撒什么谎。
只是为了尽量少刺激叶红君,将楚文林逼婚那段美化成了偶遇,这个说辞他们来之前是商量过的。
但也说不上为什么,总感觉霍叔叔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可怜兮兮的气息……
霍叔叔他实际上……有、有那么可怜吗?!
叶辞下楼买了两瓶水用来交差,回去时病房门仍紧闭,他识地在走廊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