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忆领着淼淼,熟练地绕开御花园里人多的地方,不一会便把她带到一偏僻的假山处。夏至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食盒,李忆接过食盒,“干得不错,你先回去打点,有事来找我。”
假山上爬了很多金银花,密密地垂下来,似一道绿帘子。李忆朝淼淼使了个眼色,抬手撩开绿帘子钻了进去。淼淼赶紧跟上,一看,里头竟别有洞天,那些垂下的金银花把呈回字型的假山隔开了两半,不知道的人根本看不出绿帘子后还有一片小天地。
两人席地而坐,李忆把食盒打开,得意地朝淼淼道:“这地方隐秘,我小时候听太傅讲课总犯困,一犯困偷偷跑到这里睡觉,太傅怎么找也找不到这里。来,这些点心全是今天才做的,这是蟹黄糕,加了新鲜的蟹黄,你尝尝。”
也许是真饿,也许是偷吃的时候会觉得啥都特别好吃,淼淼咬了几口,顿时两眼放光,口齿不清地道:“唔……敲好吃,霍霍吃!”她循例朝李忆递了一块,“你不吃吗?”
李忆摇摇头,“我不饿,你吃。”
“呃……那我……”放心了,淼淼咧嘴一笑,“……不与你客气了。”
她吃东西的时候非常认真,虽然吃得有点急,但每一口都仔细咀嚼,每次咀嚼,脸上都带着一种几乎虔诚的满足感,仿佛她吃的是什么天下奇珍。李忆轻笑,一边抱着膝盖一边看她,但他腿粗肚圆,抱个膝也不容易,干脆两手往后一撑,把两条肥腿伸直了,顿觉无惬意,抖了抖脚丫子,心道谁说老子看不到自己的脚的?这样不得了,天赐表弟也忒笨了。
“记得八岁那年,有一回我没写太傅交待的文章,怕又被责怪,偷偷躲到这儿,又怕躲久了会肚子饿受不了,于是来之前又偷了一大盒吃的,还有些万花筒、泥猴之类的小玩意,自己一个人在这儿玩,玩累了吃,吃饱了睡,不知不觉躲了两天,把阖宫上下吓坏了。”
淼淼边吃边瞪大眼睛,“躲了两天?你胆子不小嘛,那后来呢?你父皇肯定要责罚你吧?”
李忆脸上有点小得意,“我父皇简直气坏了,本来想罚我挨板子,还要我到宗祠跪三天的,但我挨板子时,贵妃娘娘赶来了,抱着我死活不让人打我,要打打她,又哭着向父皇求情,说都怪她管教不严,该挨罚的人是她,求父皇一并降罪,父皇一时心软,死罪饶了,活罪怎么也不肯松口,罚我抄一千次《孝经》,若非贵妃娘娘陪着我一同抄,我的手怕是抄废了。”
“安贵妃对你可真好啊。”淼淼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绿豆糕,“都说安贵妃对你比对晋王还要好。”
“因为我会撒娇啊,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嘛。我嫌功课太多,她偷偷让别的宗室子弟替我写,我抱怨起得早太辛苦,她让我睡到日上三竿,对太傅却说我病了,但凡有好吃的,她一定会留给我。可大哥从来不向贵妃娘娘服软,他向来倔犟得很,说一不二的性子,算犯错也不肯开口求饶,所以每次父皇要罚大哥时,贵妃娘娘也从不向父皇求情。”
他说着神色忽然一黯,“不过……因为我那次的任性,连累了我宫里好些人,好几个母后留下照顾我的旧人都因那次的事不是被杖毙是调到掖庭做苦役去了,也不知现在还剩下几人在世,以前我曾想,将来自己开府建牙时,把他们要过去,让他们过些舒适日子的,如今……唉……”
他的样子有点难过,淼淼咬着绿豆糕,思绪却飘得有点远,她始终觉得,这个安贵妃对越王也太好了点,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按理说,晋王才是她亲生的,虽说她不得不对越王好一些,以表示自己公正无私,不辜负皇帝的托付,但这种好怎么也不该越一个母亲的本性才对。她又问道:“你都这么大了,不曾想过出宫住?在宫里处处受限制,一举一动都被人监督着,多不爽。”
李忆赧然一笑,“当然想的,但贵妃说舍不得啊,我身体不太好,我若出宫住,她也不放心。再说,大哥公务繁忙,自搬出宫后,每月最多也回宫一次向贵妃请安,更别说陪她说说话什么的,她如今年纪大了,父皇不像以前那样常到她那儿去,我若也搬出去了,她岂不更寂寞了?”
淼淼颇不以为然,她不是还有丹阳公主吗?丹阳整一只剪过舌头的八哥,除了睡觉没消停的时候,她怎么会寂寞?两人边吃边聊,但基本上是淼淼在吃,李忆在说,小半个时辰后,满满一盒点心便没了,淼淼终于有种久违了的饱腹感,非常满足地摸了摸肚子。
“我们走吧,食盒留在这儿,夏至会来收拾的。”
两人蹑手蹑脚地出了假山,正准备往回走,忽然听到一女子的声音在不远处道:“为何你笃定那人到大理寺是为了找那匕?也许只是个普通的小飞贼,趁着那晚值夜的人少,偷些银钱过年?”
那声音依旧软软糯糯的,只是比平时多了几分严肃,正是安贵妃的声音。两人怔了怔,又听另一男子道:“小飞贼?大理寺是什么地方连无知妇孺都晓得,算那飞贼是个瞎子,没那个本事也翻不进大理寺的墙,母妃觉得普通的飞贼能在大理寺来去自如?正如他那晚在宫里,在一众羽林军眼皮底下那样说走走?”
那锐冷且疏淡的语气,来自晋王李昀。李忆吃了一惊,两只胖手捂着嘴巴无助地望向淼淼,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他们虽说没做什么出格的事,但孤男寡女的,躲在偏僻的假山里鬼鬼祟祟,怎么也不是件光鲜的事,他一个大老爷们倒没什么,但人家可是黄花大闺女啊。他的小心肝霎时砰砰乱跳,一时没了主意,以致完全忽略了两人的谈话内容,呆呆地望着淼淼不知所措。
而淼淼却和他相反,她在一听到两人说的话时,两眼便猫儿一般倏地眯起,不动声色地朝李忆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又用眼神示意他站着别动。没想到安贵妃居然会关心匕的事,她微微探身,从浓密的垂枝间隙中看过去,安贵妃和李昀正站在离他们数丈远的一株银杏树下,周围空无一人。
此时李昀又继续道:“还有,那人胆大心细,为了掩饰自己真正的目的,把别的东西都翻乱了,但我之前早留了个心眼,装那把匕的柜子有记号,只要有人翻过,我定能看得出来。”
一阵沉默后,安贵妃用手指揉着眉心道:“是我想得太天真,心里总抱着一丝侥幸,以为都过去了。看来,有些事还未结束,该来的还是会来。”
李昀双手放在背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安贵妃,“母妃,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告诉我到底生何事吗?父皇被行刺那晚,你一看到那匕便偷偷告诉我一定要把匕藏好,不能让任何人见到,那匕到底有什么玄机?我若不知道底细,又怎么帮你?你是不相信我,还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安贵妃疲惫地摇摇头,“我不告诉你,也是不想你牵涉其中,有些事,蒙在鼓里的人永远比知道真相的人活得舒坦。你是我儿子,我又怎会不信你?你的本事,我当然也清楚,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昀儿,你给母妃点时间……”
李昀深吸一口气,不耐地别开脸,“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母妃有事,做儿子的自会尽做儿子的本分替母妃分忧,但你也要知道,我能为你做多少,全在于我把握的有多少,你自己看着办吧。孩儿告退。”
他说着便要走,安贵妃却叫住他,“昀儿,别着急走,母妃还有事和你说。”
李昀停下,却也没看她,只背对着她等她开口,安贵妃的语气有些无奈,“昀儿,你的婚事考虑得如何?那几家姑娘你看中哪个了?”
李昀的声音透着不耐烦,“我不是说过了,暂不考虑成亲的事。”
“你是说过,今日之前,我还能由着你,但是现在……因着那事,你成亲的事怕是不能随着你的意了。”
李昀剑眉蹙起,终于回过身来,“匕的事,与我成亲的事有何干系?”
“你不懂,这事极其复杂,牵扯到一些陈年旧事和一些人,我方才也说了,现在还不是告诉你的时候,我只能告诉你,永宁侯家的女儿,是我们最理想的选择,我知道你不喜欢柳家那孩子,但如果你娶了她,柳青源便和我们坐上同一条船,若有人想扳倒我们,柳青源绝不会袖手旁观。”
李昀难以置信地看着安贵妃,“你到如今还不肯告诉我到底生了什么事,却要我为了让你多一个助力,把我的婚姻大事当做筹码,要我娶那个智障一样的胖女人?”
安贵妃避开他凌厉的逼视,只道:“我知道要你娶她,实在是委屈你,但其实想想,那丫头除了胖点蠢笨点,也没什么不好,柳青源贵为永宁侯,又是你父皇多年的得力臂膀,深得你父皇信任,算没有这次的事,你娶了她,对你将来……也大有得益。你不喜欢她,当她是个活佛供着不得了,你喜欢哪个女子,照样可以纳进府里,你要怎么宠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