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数日,毓秀苑的丫鬟们进出小姐的房间时,总会见到她扎个丸子头,穿一身短打,两腿并拢伸直,身体呈直角形坐在地上,两手向前平伸,一坐便是一个时辰。
阿嫣和阿黛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小声嘀咕:“小姐这几日撞邪了不成?才起床坐得小山丘似的,动也不动的,好奇怪。”
“可不是,瞧她两手,直直伸着,活像僵尸。”
“还有,你看她两个脚尖,向上勾得那么起劲,镰刀似的。还有那身板,直挺挺的,打木桩呢这是。”
淼淼直翻白眼,没眼色的丫头,什么一动不动直挺挺的,没看到她很努力的弯腰摸脚尖吗?只不过肚子上的肥膏委实太多,顶着,腰弯不下去罢了。
她这是在拉筋,要减肥,光减食量不行,关键是多运动,但这具身体久不活动,关节僵硬筋腱萎缩,不能一下子硬来,得把筋骨拉松了,才能打开关节。
“哎哟,这大冷的天,小姐怎么可以只穿这一点?要是冻着了怎么办?”月娘进来,无视她诡异的姿势,只看到她身上薄得可怜的短打。
这人来人往的,看来得考虑专门辟个练功房,淼淼缩回手脚,活动一下身子,换了另一个姿势,“膘多,耐寒。”
宝枝睡眼惺松地端来早饭,月娘点着她脑门骂:“眼圈被烟熏过似的,昨儿晚上做贼呢?还是又偷偷跑到西府见你阿旺哥去啦?”
“哪有!”宝枝小时候是和同村的阿旺一起被卖到侯府的,青梅竹马的情分,揉着脑袋喊冤,“难道你们昨晚都没事?没人听到那声音吗?”
阿黛问:“听到什么?大清早的,别吓人。”
“猫叫啊!昨儿半夜我起身上茅房,不知哪儿窜来的野猫,在墙头吼了一夜,昨晚北风飕飕的,那风声和着猫叫声,可瘆人了!这野猫真是坏死了,情也不挑别处,害我一晚没睡。天煞的,今晚我让阿旺哥守在咱们东府墙外,一旦看到那只野猫抡棍子赶,不然都没个安稳觉睡。”
她这么一说,阿黛和阿嫣都说隐约听到了,没人留意到淼淼的眼睛倏地睁大,身上的肥肉也因激动而颤了几颤,“不许赶!”
四人愕然回头,同问:“为啥?”
淼淼瞪眼,顿了顿才道:“人家不过个情,借地儿找相好的,何必棒打鸳鸯。都说猫有灵性呢,它肯来咱们侯府,说明侯府是旺姻缘的福地,你的阿旺哥赶野猫,小心把自己的姻缘也赶跑了。”
“啊……还有这一说。”宝枝跳起,转身跑,“糟糕,我已留话给阿旺哥了,不得了,我得赶紧告诉他,这路边的野猫赶不得!”
月娘伺候淼淼吃早饭,问道:“刚才夫人让人过来问,她今儿去安国寺,小姐同不同去?”
田氏果然狠心减了她的食例,若大的桌子上只有一只素菜包子,一小碗小米粥,厨房那只看门的狗也吃得比她好。淼淼小口小口地咬着那只小得可怜的包子,舍不得一口把它吃完,“安国寺?有什么好玩的?”
“安国寺哪有什么玩的,小姐忘了吗?今儿是初一,夫人每月初一必定去安国寺上香,十多年来风雨不改的。唉……也是,小姐都一年多没陪夫人去过了,想来是忘了。”
“上香呀……”原来已是十二月了,淼淼添添手指,自己能在侯府千金身上借尸还魂,全靠佛祖保佑,怎么也得去上个香表示表示,于是道:“多准备一份供品,我陪夫人走一趟。”
安国寺久负盛名,在城郊的天香山,皇家专属,平时不对外开放,只接待皇亲国戚或朝官、勋贵家眷,每月只有最后三日允许平头百姓进寺上香。田氏原本也没指望女儿会陪她去,但见她最近出了一趟门,便随口一问,没想到她竟真的和她同去,心里甚是高兴。
淼淼听说过安国寺,却没来过,十二月的天香山,满山的银杏金灿灿一片,从山脚望去,浅黄,金黄,深黄,起起伏伏层层叠叠,山峰尽头云雾飘渺,隐约可见青砖碧瓦,檐牙高啄。不愧是国寺,果然名不虚传,淼淼心情大好,可惜进寺庙前有一百零八个台阶,差点没要了她半条命。
田氏已是安国寺尚客,早有个小和尚等候,将两人引进大殿,说今日有高僧开坛讲课,但淼淼对此不感兴趣。每月初一,长安的勋贵家眷几乎有一半都聚集在安国寺,田氏以为她是怕被熟人见到,想着她好不容易才放下心结,万一哪家小姐言语中有嘲讽之意,伤了她的心,不知她又要躲到什么时候。
于是便体贴地对她道:“大殿人多,闷得很,你不去也好,娘一会听完大师讲课,还要到偏殿上香,得一段时间,你在后头走走吧,这里冬天的景色甚是怡人,累了便让这位小师傅带你到客舍歇息。”
田氏一走,淼淼便一手扶墙,伸着舌头直喘气,那喘气声大得让一旁引路的小和尚怀疑她下一刻便会两眼一翻人事不省。
小和尚那一瞬不瞬盯着她看的神色让淼淼非常不爽,她用另一只手当扇子扇风,对小和尚道:“小师傅没见过胖子吗?”
小师傅十四五岁,圆头圆脑,一双单眼皮小眼睛干净纯澈,“小僧见过的。”
淼淼嘿了一声,“你一定是想说,只是没见过这么胖的胖子是吧。”哼,早被我看穿了。
小和尚摇摇头,答得无比认真,“像施主这么胖的胖子,小僧每月都见一回。”仔细想了想,又补充道:“但像施主这么胖的女胖子,小僧今日是第一次见。”
“小师傅,你这么诚实,是交不到朋友的。”淼淼翻了个白眼,朝他挥手道:“得了,小师傅方才等了那么久,辛苦了,我们自己随便走走行,小师傅请自便吧。”
打了小和尚,淼淼让阿嫣带路,绕着安国寺走了一圈。因为正殿有大师讲课,别的殿几乎没什么人,淼淼但凡见到佛像,也不管人家是什么佛管的什么事,总之烧香磕头见佛拜,虔诚无比。她是想着保不定是哪个菩萨大慈悲没把她收走,既然不知恩公是哪一位,只好全当恩公来拜了。
一圈下来,淼淼磕头磕得头晕眼花,早上吃的那一点点东西早没了影,肚子又开始呱呱直叫。
“这是最后一樽了,小姐拜完便歇息一下吧。”从没见过自家小姐烧香烧得这么虔诚,每次她笨重的身躯颤巍巍地伏下磕头,阿嫣都看得肉痛,生怕她爬不起来,“小姐这般心诚,菩萨一定会保佑小姐所求之事的。”
淼淼早累得不行,一听是最后一樽佛,顿时来了精神,“真的吗?这是最后一樽了?太好了,哎?这不是观世音吗?”这是安国寺西北角最偏僻的一个小殿,除了她们俩人再没别人,“听人说观世音菩萨最是慈悲为怀,嘶……”
当她看见神台上的供品时,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随即对阿嫣道:“我口渴,你去前殿替我要些茶水来。”
阿嫣不疑有它,说声小姐别乱跑便走了。淼淼看着供桌上那只大肥鸡,兴奋得两眼冒金光。本想马上占为己有,但想着这好歹是菩萨的东西,她头也不磕一个不问自取,好像说不过去。
于是她怀着无比的虔诚跪下磕头,“信女淼淼,谢佛主赐我新生,特来磕头谢恩,愿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保佑我从此平安顺遂,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稳度日,若得如愿,定每月供奉香火,并一只……不,三只大肥鸡!至于您桌上那只,江湖救急,今日小女且借来一用,善哉善哉,阿弥陀佛……”
终于拜完了,淼淼喜滋滋地爬起来,可抬头一看,刚才还安安静静躺在神台上的那只大肥鸡居然不见了!淼淼啊地一声跌坐在地,我的娘啊,这、这、这莫非观音菩萨不满她打这只肥鸡的主意,所以显灵了?她哆哆嗦嗦重新跪好,态度良好地认错,“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是小女心生妄念,千不该万不该,打您这肥鸡的主意,是小女不懂事,小女错了,再也不敢了,菩萨您大人有大量,有怪莫怪……”
忽听噗嗤一声笑自神台后传来,淼淼吓得再次跌倒,牙关直打颤,“谁、谁、谁在那儿?给姑奶奶滚出来!”
没人滚出来,却有一只大鸡腿自神台后飞了过来,一把清亮好听的男子声音道:“独食难肥,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