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乡到京城,这一路上千里,他以八岁的年纪——现在是九岁了——成功躲过了老砍头与州府官员李铭所派遣的家奴,略差一点的成年人都未必能办得到。他若对自己没有一点高于常人的评价,那才是奇怪。
如果父母安在,他的人生计划就是好好读书,争取做官,给爹娘扬眉吐气。这是一条天经地义的规划,他做起来也没有任何的难度。
可是一朝遭遇变故,这计划行不通了,他须得有的规划,他的缺点也就暴露了出来。他生长在偏僻地方,再聪明也囿于见识,无法预测未来。从出逃到现在都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现在卡在了这一条上。
胡商,他找到了,他没有上来就问人家要不要伙计,而是先观察。听、看,听他们之间的称谓,看不同称谓之间的相处。
走过几家店里,心也凉了。
挨骂的大部分是伙计,而能够分担买卖、学到手艺的基本都是亲儿子或者女婿。元峥不怕吃苦,再苦,能比当年在元家被血脉相连的人刻薄苦么?再累能比这一路孤身逃难累?他怕的是苦过了也累过了,却得不到任何的收获。
就像在元家,如果元家虐待完了他,在他课业优秀的时候能够变得对他好一些,他也不会那么的恨那么个“家”。恨到不愿意承认。
那是一种绝望,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期待生改变,唯一改变的只有自己的年龄。
被父亲带出元家的时候,这种绝望被驱散过。父亲死后,被元家老仆找到,绝望的阴霾重笼罩了他。逃亡虽苦,却有一种释放的感觉,奔逃,有奔头,只要不被抓到,心里就有一团火。
如果到商家也只是当个仆人无法出头,那还不如留在公孙府呢!出逃是为了变得更好,不是为了将路越走越窄。可他在公孙家的身份是个丫鬟,当时想着只是暂时寄身公孙府,这性别的事情等他一跑,也就不是问题了。现在就算跑出来了,他也没有更好的去处。
无论是走是留,处处都是难题。
“走一步看一步”,眼看就要走不下去了,元峥的脚步越来越沉重。他现在有点恨自己读过的书,恨自己居然还算聪明,能体悟到了一点点人生的无奈,却又对这狗日的现实无能为力。他觉得自己像被一条绳子捆住了,他想挣脱,却只能让绳子越来越紧的嵌到肉里。他想大声喊叫,叫醒这天,请祂开开眼,不要对自己这么的刻薄。
却一点声音也不出来。
最后心里只冒出一句话:“佛不喜欢我。”
阿练等人逛了一圈,重高兴了起来,见他不开心,都说:“累了么?好啦,说好了请你吃好吃的,虽然胭脂没买,吃的还是有的。来!就那个吧!咦?怎么是咱们府的车?走,给主人问安去。”
元峥这时候最怕见的就是公孙佳,他不怕别人对他不好,就怕别人对他好。对他不好,他能扛过去、能记仇,只要他不死,总要报这个仇的。对他好,他就怕辜负人家,这可怎么办?
他现在只有八岁,扛不过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的力气,被阿练和几个朋友薅起来就提到了公孙佳的车前!
想逃跑踩点,现是条绝路,又遇到了好心收留自己的人,这无所逃遁的境况,像极了他现在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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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峥难过到了极点。盼望着是阿练她们看错了,然而事与愿违,还就是公孙佳的车驾,她真的到这拥挤的地方来了。
公孙佳的车太有特色了,她出门,通常车边是带着两队护卫的,这些护卫都是昔日公孙昂的亲卫。恩威并施养大的死士,满京城算上御林精锐,也是少有敌手。更有甚者,御林精锐的一部分,也曾是公孙昂出来的兵,与这些亲卫受过同样的训练。
公孙佳收拾完了家将,对这群亲卫也是延续了公孙昂的策略——厚恩、严令。还交给荣校尉这样一个放心的人来带,精气神与别家都不太一样。所以即便是同样制式的车驾,只要旁边站了这么些人,总是很容易被人认出来的。
阿练几个人跑过去,钟秀娥还吃惊:“怎么你们也在?”元峥的脸太突出,她把阿练等人给忽略了。
阿练福了一福,道:“带阿静出来逛街着,说了要买果子给她吃的,就来了。”
公孙佳给了阿练一个陈述句:“遇到事了。”
阿练瑟缩了一下,小声道:“遇到个不会说话的东西。”
“哦。”
阿练不敢隐瞒,小声将胭脂店老板娘的话说了。公孙佳失笑:“就为这个?”阿练道:“可不是,太气人了!阿静这死丫头还劝我们接着逛街,不要生气,您瞧,她自己就气上了。”
公孙佳道:“阿静,过来。”
元峥磨磨蹭蹭到了车边,公孙佳道:“好好读书,好好做事,只要你用心,你做得一分,我便给你一分回报。你将来过得怎么样,端看你自己。”她的眼里,元峥还是个小姑娘,而且是个有心培养的小姑娘,当然要勉励两句。
元峥与公孙佳答了两句话,心情好了一些,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是……佛不喜欢我呢?”
公孙佳失笑:“你要祂喜欢做什么?你该要的,是我喜欢。”
阿练推了推这个小徒弟:“还不快谢主人?”Tmd有个呆徒弟真是折寿!阿练低声催了元峥两句:“这家奴婢,只要自己有本事,什么时候都吃不了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