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尽头,便是顾元良所在的牢室了。牢室四周重兵把守,苏曜行上前屏退了侍卫们,不咸不淡地启唇:“喂,顾元良,醒着吗?”
顾燕枝立在他身侧,清晰地听到牢室中一声吸气声,接着就从昏暗里看到一个虚弱的人影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混账!狗皇帝!”
顾元良扑在铁栅上,双手紧紧地握住铁栅,浑浊的双目紧紧瞪着苏曜,仿佛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你来做什么!”
“啧,大事悬而未决,让你死你也不踏实吧?来,朕给你个结果哈。”他含着笑边说边伸出手,陈宾会意,即刻将一只小小的瓷瓶递上。
苏曜打开瓶子,取出一枚小小的药碗。
他修长的手指拈着药丸,眼中笑意不改:“多谢你的方子,解药制出来了。今日之后,一切恩怨了结,朕保证好好活着——”他睃了顾燕枝一眼,“保证照顾好你女儿。”
顾元良瞳孔骤缩,猛然伸手,想将药丸夺走。
苏曜所站的位置却恰到好处,顾元良用尽全力,指尖几乎已要碰到那药丸,却因毫厘之差终是摸不到。
顷刻之间,他眼中愤慨迸。愤慨持续了半晌,他好似才注意到顾燕枝也在,歇斯底里地朝她喊起来:“阿时,你在做什么!”
顾燕枝垂眸,冷冷淡淡。
“我们家与皇家,不共戴天!”他还在努力地够那药丸,张牙舞爪地喊着,犹如一头疯了的困兽。
顾燕枝只静静地站着,他很快觉她不会帮他,转而破口大骂:“你……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他脸色涨红,气息不稳,“我没有你这样的女儿!”
“巧了。”她终于抬了下眼睛,看向顾元良,鲜见地学着苏曜贱兮兮的口吻说了句话,“我也没有你这样的爹。”
“你——”顾元良直要背过气,苏曜笑吟吟地看着他,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将药丸送进了口中。
短短一刹,顾元良的一切气力都仿佛被从身上抽离。他连连跌退数步,脸色灰白如纸。
“阿时……”他的后背撞在墙壁上,身子怔怔地滑下去,呢喃自语,“阿时,爹对不住你……是爹对不住你。”
顾燕枝冷冷地看着他,心知这两句话是对她未曾谋面的姐姐说的。
遥想当初乍闻姐姐的死因时,她恼恨于父母的欺骗之余,也曾心疼过他们这样执念地报仇。但时至今日,她已辨不清父亲这样的疯狂到底还有几分是为了姐姐。
她摇摇头,不想与他再说一个字,转身向外走去:“我们走吧。”
“嗯。”苏曜应了声,与她同行。才走出一半,他就已哈欠连天。
是药效上来了。
在他的哈欠打到第六声,她终于忍不住问:“你……还骑马吗?”
他一副眼皮打架的样子,闻言就直挺挺栽到她身上:“骑不动了,你抱我回去啊?”
“……你……胡闹!”她奋力推他,眼见林城和陈宾浑不自在地一个看天一个看地,脸上都烫,“这是什么地方,这么多人呢!你走开!讨厌……快起来啊!”
。
暮色渐近,彤日酿云,皇城里更静了一重。
西边的一方小院外一如牢房一般被重兵把守着,但院内倒很清净,两名宫女守在卧房中,略显老态的妇人盘坐在茶榻上,手里做着绣活。
院外响起一声马儿的嘶鸣,两名宫女看出去,就见一衣着华贵的宦官正往这边来。
待他进了屋,二人忙一福:“张公公。”
张庆生没有理会,径直上前,在茶榻前拱手:“顾夫人。”
顾白氏的眼帘终于抬了一下,想了想却说:“公公,我姓白。”
张庆生一愣。
顾白氏低下头:“我为燕燕做不了什么了,近来就在想……能与她爹的瓜葛少一点是一点吧。我欠他的,待到了阴曹地府自会还给他,但现下莫要再坑害了燕燕。’顾夫人‘这称呼,日后就不再提了吧。”
“诺。”张庆生了然,拱手一应。
顾白氏颔:“公公有事?”
“是。”张庆生轻道,“两刻前,顾元良已去了。陛下让下奴来禀夫人一声,他走得很痛快。”
顾白氏怔住,脑中空白了半晌,神思缓缓定下来:“多谢。”她轻声。
张庆生续说:“一如您为着贵妃夫人考虑……陛下也一样。您这身份日后说出来总不免招祸,陛下的意思是给您另造户籍,也入了恪太嫔一族去。自此之后,您与贵妃便和顾元良都没有关系了……虽说旁人心里都有数,但多少能遮掩几分,只要您别再惹什么乱子,陛下便不会许人去翻旧账。”
顾白氏神色平静:“多谢陛下。”
“夫人客气。”张庆生松气,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事,是贵妃夫人吩咐的。她听闻长姐的墓在云南,想着那边已没有亲眷,也不算家乡,想将墓迁过来。陛下已准了,说问问您的意思,您若不想动,便算了。”
“……什么?”顾白氏一愕,多少有些意外。
她原以为,自己与这个女儿的情分到底是不剩多少了。而她的长女,或许也会因为那些往日纠葛被当妹妹的记恨。
却没想到,燕燕还肯做这种打算。
她恍然记起很多年前的事情。
那时燕燕还很小,顾元良才刚萌生要拿她去报仇的主意,顾白氏心思摇摆不定,既想为长女报仇,又怕小女儿沦为复仇的工具会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