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奇怪啊,她曾经觉得他的花言巧语虽气人却有。现下心气一失,她就反感起来,一个字也无意多听。
她便只皱了皱眉,没有应他的话。
他缓了一息:“我生母早逝,父皇他……儿子多,不在意我,小时候只有大哥待我好,他的仇我必须报。”
顾燕时神情淡漠,不置一言,也不大懂他现在说这些做什么。
苏曜顿了顿:“等我把他的仇报了,你若真的恨我……”他目光落在她面上,神色沉沉,“解药我不再用了,给你一个清净。”
顾燕时一怔,拧眉抬眸:“你说什么?”
他道:“我说过了,我们这些局中人不干净,不该是你去死。”
他想万般纠葛,总不该是无辜者去承担罪责。而若那时大正教已被扫清,不无辜的人,大概也就是他了。
顾燕时凝视着他,半晌,轻笑:“你惯会说这些话哄人,我知道。”
她说罢,冷冷淡淡地翻过身去,不再看他。
她不会再那么好哄了。
这世道连爹娘都不能信,他与她之间的情分又还有什么可说的。
“燕燕。”苏曜无力一喟,隐约嗅到些许血腥气,他起了身,“你先睡,我一会儿就回来。”
她不理会,他就独自出了寝殿,到侧殿去重包扎伤口。
那日他对兰月本就有防备,无踪卫来得也快,这一刀未重要害,只是伤口不浅。
他抱了她一路,她又不老实,刚长上些的伤处被重撕开,鲜血浸透了中衣,一点点地往外渗来。
张庆生帮他擦去血迹,被伤口惹得心惊:“这若让太后知道了……”
“那就别让她知道。”苏曜淡然看他一眼,摇了摇头,“燕燕心神不宁,你这几日亲自带人守着她,别让她出事。”
“诺。”张庆生低眉顺眼地应下。
苏曜不再说什么,待得伤口包扎好,他重穿好衣服,就回了寝殿。
这前后也不过花了约莫两刻工夫,他道顾燕时心事正重,必睡不着,躺下身却见她已昏睡过去。
他皱皱眉,心觉不对,伸手一摸,才知她已起了高烧,额头滚烫。
是以殿中又忙了一阵,传太医前来为她诊了脉,宫人们匆匆去煎药,煎好再来喂她服用。待得忙完,已近天明。
顾燕时沉浸在难过与浑噩中,只隐约知道被摆弄来摆弄去,却醒不过来。她茫然地走在一条巷子里,是她老家的街巷,原本从巷口走进去不远就是她家的院落,她却迟迟走不到。
她就这样一直走着,漫长得好像要这样走一辈子。忽而一晃神的工夫,她看到了爹娘。
他们就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也在往前走着。
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她忙喊他们,可他们像没听见,既不回头,也不停下来等她。
“爹,娘!”她又喊了他们一次,见他们仍没听到,脚下就走得急了。
很快,她跑到了他们身前,绕过去一看,却见他们怀里护着另一个女孩子。
她这样冷不丁地冲出来,他们心生提防,小心地将那个女孩挡到了身后。她哑了哑,想要说些什么,下一瞬,却看到他们看她的眼神淡漠疏离。
她一下子想起了那些事情,鼻中一酸,眼泪涟涟而下。
但没有人理她。他们只又看了她两眼,就揽着那个女孩子继续走了。
一家三口,和睦温馨。
而她是那多余的一个。
顾燕时难过得不能自已,呜呜咽咽地哭了好几度。最初几次,都有怀抱笼罩过来,将她圈住,梦境的阴霾于是得以消散些许,让她得以再安睡片刻。
最后一次,她却没能等到那个怀抱。她就哭得筋疲力竭,直哭得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看到两名宫女坐在床边,局促不安地正给她擦眼泪。
“贵妃夫人……”见她醒了,她们小心地唤她。
她拨开她们的手,皱着眉,坐起身,转而听见外面的争吵。
“哀家万事都能依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是太后的声音。
顾燕时滞了下,被心思驱使着,想去听听。
不是好奇,只是这两日变故太多,她已如惊弓之鸟。只想自己将一切都听个明白、看个明白,不想再被人轻易诓骗了。
她即刻下床,两名宫女匆忙拦她:“夫人!”
她推开她们,执意过去。她们碍于外面的争执,终不敢有太大响动,只得提心吊胆地跟在她身后。
顾燕时行至殿门处,停下脚步。怕被从绢纸上看到身影,又蹲下身,屏息静听。
“朕不明白。”苏曜的声音很轻,有些疲惫,“从前群臣劝谏,文武百官尽对朕口诛伐,母后也清明豁达,不曾为难她半分。如今何苦这样不依不饶,非要取她的性命?”
“不是哀家不依不饶!”太后急了,手掌一下下拍在案头,“从前的事便是放到今日来说,也是朝臣迂腐,哀家不后悔护她。可如今……是她与那大正教不清不楚——你休要说什么她不知情,哀家只问你,你是不是还要追查下去,她的父母早晚要死在你的手里?”
苏曜沉默不语,太后见他默认,续道:“这就是了!她再难过,那也是养育她十余年的父母。你杀了他们,她如何会原谅你?哀家不是非要她的命,是想保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