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惊退了半步:“怎么会……”她怔怔摇头,满目不信,“八岁,你八岁的时候,你……”
八岁的时候,他已经在她身边了。
她自问是个对得住他的嫡母,而他是个养不熟的孩子。
苏曜扶住她,失笑:“母后想念大哥,将大哥身边的宫人尽数给了儿臣。可身份最高的那几个,恰是江湖之人。”
太后愕然看着他,双目空洞,做不出反应。
她依稀记得,他继位之后逐渐卸下了曾经的温润伪装,某一日借些小事杖杀了苏昭留下的宦官。
她还骂了他,闹得不欢而散。
“这些,不怪母后。”他又笑了声,笑得轻松,“朕中毒的事,母后也不必挂心。幕后元凶与毒害大哥的是同一拨人,朕已查到他们的底细,必能将他们赶尽杀绝,为大哥报仇。母后等着就是。”
“你……”太后怔怔地盯着他。
她觉得他养不熟,就是因为他常拿给苏昭报仇这件事来说事,就好像她抚养他多年只是将他当一件复仇的利器。
她总觉得他在故意气她,心里恼火不已。
可现下,他的语气却并无半分气人的意思,只是说得很认真,在认认真真地向她保证。
她蓦然惊觉,他没在故意气她。只是在他心里,她的确只拿她当复仇的利器。
她一时哑然无话,神思恍惚地被他扶到茶榻边落座。待她坐稳,他颔了颔:“告退。”
太后心里空落落的,鬼使神差地开始回想自己这些年都做过什么。
听他要走,她又忽而慌了。好像怕他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就像她的长子,头一天晚上还来向她问安,第二日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苏曜!”她蓦地站起身。
苏曜足下稍顿,侧过头,看到她木然摇头:“不……不报仇了,你跟他们讲和,告诉他们,朝廷愿意放他们一马。只要他们愿意交出解药,从此朝廷与江湖井水不犯河水,我们既往不咎。”
苏曜不禁神情复杂,拧着眉看了她半天,轻笑:“母后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想了想,他觉得是她方才神思太过恍惚,便好心地又说明白了一遍:“给朕下毒的人,就是给大哥下毒的人。他们在朕的祖父在位时就与朝廷结了怨,先将父皇逼出了旧都,又害死了大哥,以致父皇十数年来一蹶不振……”
“我知道。”太后怔忪地点着头,想走向他,脚下却有些软,跌跌撞撞地打着趔趄。
苏曜不满地皱眉,还是迎过去,再度扶住了他:“母后慢些。”
她抓住他的手臂,抓得极紧,隔着秋日并不轻薄的衣衫也透出几分不适的酸痛:“我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了。”
第73章未卜
苏曜神情僵住,一时竟无所适从。
仔细回想,他们好像是第一次这样开诚布公地谈论苏昭的亡故。
当年事之时,母后曾着宫正司查过。但那江湖奇毒宫正司查不出端倪,查来查去也只能说是暴毙,近千页的案卷写得详细,让人不得不信。事出突然,又让人没法去信。
是以数年以来,太后都对此事的始末并不清楚。
在外人面前,宫正司的说辞她信;但苏曜十几年如一日地说要为大哥报仇,她亦寄予希望,盼他能查出些名堂。
今时今日,真相才算真正在她面前揭开了一个角,她第一次知道此事竟事关江湖。
可她竟然说,她不想报仇了。
苏曜心底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望着面前两鬓斑白的嫡母,良久不知该说什么。
太后也紧紧盯着他,不安地催促:“你……你答应我,不报仇了。我……我知道你也想你大哥,这些年……这些年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待你不够好,你才会一味地想你大哥。你若心里有怨,你来怨我……”她竭尽所能地想劝住他,握在他胳膊上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双目空洞无神,“你来怨我,不要招惹他们了,只跟他们把解药拿来。孩子……”
太后忍不住一声哽咽,眼泪淌下来,划过眼下的道道皱纹:“你大哥……你大哥也不会想看你为他送死的!”
“母后。”苏曜舒气,缓出几分笑来。这份笑意里没了戏谑与嘲弄,多了让人安心的温和。他微微颔,再度扶太后去茶榻边落座,见太后仍紧紧抓着他的胳膊,就随她抓着,自己立在她面前,“大哥的仇必须要报。不是怨谁,而是大哥不能白死。”
太后皱眉,急道:“可斯人已逝……”
“母后别急,听儿子说。”苏曜闻声,顿了顿,又道,“母后可知为什么那些人在祖父在位时就已与朝廷结了怨,父皇却没事,朕也能活到现在,独独大哥没了么?”
太后一怔:“为何?”
苏曜轻喟:“他们初时想得简单,觉得朝廷扰了他们的自在,想逼朝廷退让。父皇退了,所以无事。后来大哥贤名远播,他们怕大哥与父皇不同,一旦继位不会再容忍他们,就下了那药,想借此拿捏住大哥,让大哥为了解药不敢对他们动手。”
他说及此出,不禁苦笑:“可大哥刚正,不愿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宁可自己熬得吐血而亡。”
“再后来,他们又将手伸到了朕这里。”他一哂,“母后,朕没有大哥刚正,坏主意却多些,儿时与他们妥协了几年。后来得知那药源于江湖,就着人另去寻了解药来……虽不能一劳永逸,每月服上一回也可保平日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