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曜视线稍转,看向殿中多出来的那个人。
一名宦官立于林城身侧,衣衫上隐有些尘土。见圣驾回来,疾步上前,深拜:“禀陛下,太后听闻陛下遇刺……急火攻心,以致晕厥。特差下奴前来探望。”
“请母后好好安养。”苏曜忽而没了粉饰太平的心力,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走向寝殿,“告诉母后,皇长兄大仇未报,朕死不了。”
那宦官面容一僵:“陛……”
“快去。”张庆生暗暗一挡,阻了他更多的话,示意旁的宫人也就此止步,自己躬身跟向寝殿。
他刚绕过寝殿门内的屏风,就听殿中响起一声:“滚。”
张庆生缩了下脖子,忙往外退,抬眼见林城也跟过来,投去求助的目光。
林城颔一颔,举步入殿。苏曜刚自顾躺下,林城看他一眼,淡然落座到桌旁:“臣早劝过陛下莫要以身犯险,受伤的滋味不好受吧。”
苏曜冷笑一声,望着幔帐顶子:“盼着朕死的人那么多,朕偏死不了,他们才难受。”
林城只道他是为太后的事不快,眉头皱起:“太后也没说什么,未见得只是为了崇德太子。”
苏曜没说话,犹自仰面躺着。
过了半晌,林城听到他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朕是浑人一个?”
“陛下……”林城悚然一惊,下意识地起身。
下一瞬,苏曜却又露出惯见的无所谓来:“罢了,朕素来也不在意旁人怎么看。”
林城终是察觉出了些许异样:“谁招惹陛下了?”
“没有。”苏曜垂眸,遂打了个哈欠,“饿了,让张庆生传膳去。”
林城原还想再问一问,闻言想了想,举步出殿。
张庆生就候在殿外,听说要传膳,应了声就要走,被林城拉住:“张公公。”林城斟酌了一下,问他,“陛下方才出去散步,可见到什么人了?”
“什么人?”张庆生眼露茫然。
“比如……”林城压低了声音,“比如静太妃?”
“没有。”张庆生摇了头,“陛下只在北边园子里的山坡旁立了会儿,没见过什么人。”
林城凝神:“你一直跟在旁边?”
“陛下不许下奴跟着。”张庆生如实道,“但下奴离得也不远,就七八丈的距离吧。陛下若与人说话,下奴必定看得见。”
“知道了。”林城不再多说什么,“公公先去传膳吧。”
“诺。”张庆生作揖,疾行而去。林城待他走远,也提步出殿,走出两丈,他打了个响指。
两名无踪卫凌空落地,俱是一袭黑衣。林城看了看,心下不禁揶揄:白日里穿黑衣好像是有点傻。
继而道:“去查查,方才谁还去过北边的园子,尤其是山坡那里。”
“诺。”二人抱拳应声。
“若是静太妃去过……”林城顿了顿,“就再去查,静太妃近来在旧宫都做些什么。一应日常起居只消能打听到,尽数来禀。”
这吩咐古怪得紧,两名无踪卫不由得相视一望。
但下一瞬,便也应下:“诺。”
这样简单的差事,对无踪卫而言不费吹灰之力。只过约莫半刻,林城就得到回禀,得知静太妃早先的确去过那处北边的园子,还在山坡旁放了半晌风筝。
临近傍晚,他让打听的其他事情也已禀来许多。林城听罢屏退旁人,找到张庆生,见面就问他:“张公公今晚可当值?”
“一会儿轮值。”张庆生笑笑,“下奴两日没合眼了。”
“那正好。”林城颔,“在下请张公公喝顿酒,张公公也可睡得沉些。”
张庆生听得一愣,转念便知林城约是有事。他于是没有推辞,带着林城到了自己所住的院子,屏退旁人,自去取了酒来。
二人在院中石案边落座,林城摸出一枚银锭,放在桌上:“酒钱。”
张庆生笑了两声,没说什么,将银锭收入袖中。
林城斟着酒,开门见山道:“我找人查了,早些时候静太妃去北边的园子里放了风筝。陛下回来时心情不佳,应是见着了他。”
张庆生愕然,回过神,不禁扇了自己一嘴巴:“下奴这差当的!没看见静太妃就算了,风筝竟也没看见。”
“公公事多人忙,一时疏漏也不打紧。”林城笑笑,“我请公公一叙,是想求公公帮个忙。”
张庆生忙道:“大人太客气了,有什么事直言便是。只要下奴帮得上,必不推却。”
林城视线微凝,白瓷酒盅再指间转着:“那处山坡,静太妃近来几乎日日都要去。我想请公公行个方便,明日差不多的时辰,还让陛下去那边散步。”
“啊?”张庆生怔住,接着就问,“为何?”
林城一哂:“公公还是不问的好。”
张庆生眉心锁起。
“若是这样,下奴不能帮您。”他执起酒盅,一饮而尽。
烈酒辣喉,张庆生放下酒盅,重重地舒了口气:“下奴知道陛下与您是表兄弟,若放在先前,下奴愿意给您行个方便。呵……挨了一刀的太监嘛,不懂行事圆滑,如何在宫中立足?”
林城点点头,拎起酒壶,为他又添了酒:“那如今为何不肯了?”
“大人,那天您可看见了。”张庆生望着他,“剑都刺到眼前了,下奴去挡,是陛下硬将下奴推开了。这话说出来,下奴不怕您去告状——下奴去挡那一剑的时候是在赌,赌自己若不死就有救驾之功,自可换得荣华富贵。可陛下九五之尊,把下奴推开他可什么都捞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