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假称是出外游历的学子,干粮没带足,花了些钱财。那里正家端出了些山野素菜和几碗米饭,再蒸了一盘腊鱼,几个人倒是吃得香甜。再看那里正家两口子带着三个娃儿,只喝稀粥就一盘素菜,和一盘咸菜。
从那里正那里得知,这镇上村民不愿修缮房屋,也是怕被水淹了。那里正也说,此处村民年年得盼修那水利工事,反正每年都要服工役修堤坝,只那劳役也服了,还是年年吃不饱,怕水来了要跑灾。
里正说早些年也有工部下来的老爷,到这地方当过父母官,提出过修水渠之事,似是在水事上颇有能为,连图纸都画好了。
当时这里正还跑前跑后帮着各村里宣扬过,只后来听说因为以劳役免租的事,到了上面没有走通,才渐渐没了消息。
六皇子和广南王世子听了,都知道必是上头的利益没有平衡,才得如此惨淡收场。二人又打听了一遍那父母官,知是两浙路邱家子弟,心中当即有了数。
再往湘楚腹地进去,竟是农户家家喝的俱是稀粥,有些甚至是只看得见水晃荡,看不见米粒泛出来的。
六皇子和广南王世子看这情形,心里莫名升起些悲凉,自然知道,今年这湘楚大地,只怕开仓赈灾势在必行。
流民逃难也大有可能,若不是如今明晃晃的日头天天高悬在头顶,只怕许多人都要出门逃难了。
因为此时,已经有那挨不住饥饿的,才出得门,走不得多远,就因暑热和缺水或是喝了脏水,病倒在路上。
有几处城外的道观里,都开始施医施药了。
六皇子和广南王世子也往其中一处去看了看,俱是腹泻痢疾的病患,随从不敢让两位爷往前凑,这种病症弄不好是要传染的,再严重些,就会闹出疫症。
小厮到观里请了道士出来说话,才知是江南西道万寿观出来游方的道人在此施医,药是城里杏林堂送来的。
随从又细细查过才知道,这杏林堂也是张家开的医馆,只这张家医馆开遍天下,却十分有意思,名字都是派出去的掌柜自己起的,并没有统一的字号。
但凡这张家医馆开到的地方,每年施医赠药的事从未断过,真可谓功德无量。
六皇子若有所思对广南王世子道:“你瞧张家在医药行的底气,人家不要统一的字号,也能凭得精湛的医术和平价的药材,开到哪里都是翘楚。”
广南王世子却道:“树大招风,张家人必是不想闹得动静太大。看得懂的聪明人自然不碰,只那傻子才往上撞。”
六皇子苦笑道:“这父母官逢了灾年,只知道烧几柱香递递折子,更有甚者,还把这些生了病的饥民都关在城外,要不就往道观一扔了事。反倒是这道观里施医施药,还要管这些生病的灾民吃喝,银子都是张家花的。真是可笑的紧,这天下,竟是本末倒了置。”
广南王世子听了面色一紧:“行善积德,乃大功德,张家每年光着施医赠药上花的银子,只怕就不在少数。更何况,他们做那粮行的生意,一开始本是为了赈济灾民……”
六皇子瞪了广南王世子一眼:“你急什么,你这意思是说我好赖不分?”
广南王世子才把那提起的心略略放了下来,当即岔开话题道:“咱们这一趟也看得差不多了,你作何想?”
六皇子感慨道:“民生多艰啊,再太平的世道,还是有吃不饱饭的,还是有睡棚子的,让百姓安居乐业,吃饱穿暖,谈何容易?这天下乱不得,不仅乱不得,还得与民生息。如此想来,那张青川说的,十分有道理。”
六皇子这一趟出门,只为了微服查看灾情,看到的全是低微的,衰败的,贫苦的,甚至濒死的。与往常那些鲜花着锦的生活,相差太远,瞬间感受到肩上的担子,绝不仅仅是一个身份。
广南王世子半天无语,良久才道:“若将来,你,那个,怕是极其艰难。”
六皇子嗤然一笑:“照老大和老二看,我若不得,必是个死字。只这天下,民生凋敝,任谁都需得励精图治,争了来,总不能捂着眼睛装作没看到。这就是个鸡肋,一个鸡肋,哎,你说我干嘛要姓云?”
广南王世子支吾道:“我这姓也不太好,不过比你要好点。”
六皇子拿扇子往广南王世子头上敲了一记,撇着嘴道:“好在哪里?我就问你,好在哪里?咱们都一样,在锦绣从中长大,享受着家族的荣光和尊贵,就得肩负着这样的重担,哎……”
广南王世子躲开六皇子那记折扇,斜着眼道:“我能把眼睛蒙上,你能吗?”
六皇子摇头嘲笑道:“那是我活着。若我死了,父皇殡天了,你待如何?你与我从小一起长大,你,还有你姑母……”
广南王世子瞬间傻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这是他第一回,直面这样的问题,这样合族的生死问题,他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
见他愣怔在那里,六皇子对着他,正色道:“峥哥儿,若我死了,父皇和母后都不在了,他们无论谁,必不能容你,到时候,你,回南吧,是偏安于一隅,还是出兵相争,全看你自己。你吴家,不是谁都能欺得的。”
看着六皇子那认真而清澈的双眼,广南王世子瞬间头脑清明,眼里却闪出了泪光,只郑重点头道:“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先死。但若真有那天,我就回南,为你争回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