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看着秦老爷,不给他丝毫机会。直到胡尚宫进来,长公主起驾,李公公才又对秦幼衡道:“公主怜惜府中小姐年幼,大病未愈,无法起床守灵,特指派了身边的嬷嬷服侍,后日,公主会接小姐扶灵前往万寿观,待到养好身子再扶灵南下归葬。”
邬大奶奶的到来,让秦念西有些怔愣。
前世里,秦念西最后一次见到邬大奶奶是十年前,在京郊的庄子里,邬大奶奶像往常一样去探望在庄子上守寡的秦念西,给她送去了放妻书。
邬大奶奶是江西南路邬家嫡支三房长女,邬家素以耕读传家,也算是江西南路的世家大族,族中人才辈出,连续几代都有人在朝为官。邬氏族中风清气正,邬家儿女教养得宜,各世家大族争相与邬氏联姻。邬大奶奶虽长袖善舞却品行高洁,确实不负邬氏女盛名。
前世里,秦念西第一次见到邬大奶奶,应该是十岁那年,她在江南西道为母守孝三年后回到京城。
王家托人为王相公家三子王尘上门求亲。王尘是王相公老来子,明夫人生王尘时已经四十,所以他自幼体弱多病,坊间传闻,活不过双十。
但是,能和王相公家结亲,即使秦老爷明知王尘身体并不康健,却乐得和相爷家攀亲。
秦念西定亲王尘之后,青舅舅在她出嫁之前,尽数收回了被秦老爷划归己有的张家产业,交到她手中。
十六岁时,秦念西嫁入王家才知,这门亲事不过是青舅舅为她寻找到的一份最好的庇护。青舅舅料定,王家上门求取,秦老爷必不会拒亲。王相公为王尘求取秦念西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内心却甚为愧疚。
王氏一族在若干年前的浔阳大水里,尽皆丧命,只留下了进京赴考的王相公和回了外家的明夫人及两个幼子。王相公在京赴考两次落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灾后明夫人携幼子回浔阳,又遇灾荒,只得上京寻夫,却被流民裹挟,不知去向。
王相公断了盘缠,无家可归,病重在京郊破庙藏身,得遇张老太爷。张老太爷救了王相公一命,并帮王相公找回了失散的妻儿。之后,王相公高中二甲第三,一路做官风生水起。
这几十年,张老太爷从未找过王相公。
秦念西一介孤女,却有一注巨财,托庇与谁,青舅舅都不放心。张老太爷生前多次称赞王相公心地忠厚,品行高洁,是一国良相。后来事实证明,王相公确实如外翁所言,王家满门对秦念西都是极其爱护的。
秦念西悄然南回后隔年,帝登基,王家以通敌广南王谋反大罪被满门抄斩。秦念西知道这个消息时,王家人尸身都已经化了,她才知道,那纸放妻书,其实是王相公给她的活命书。
王相公必是早就知道,王家有此一劫。
北疆平乱时,六皇子出征,王相公在内统总钱粮军需。帝国安稳二十年无大战,却养了一群耗子精。各地常平仓问题频,调不出粮草,今上派广南王世子为钦差,沿路查处常平仓积弊,疏通粮路协理军需调度。
那就是青舅舅一直蛰伏以待的时机。
广灵县翁家被抄,全族男丁尽数被斩,女眷卖西北军中效力。与此同时,被抄家灭门的,还有秦幼衡秦老爷,他的续弦,就是翁家的女儿。
翁家人极通钱粮财货,族中科举入仕者寥寥,但师爷遍天下。秦老爷县令广灵期间,早与翁家人勾结。翁家人知秦老爷丈人家巨富,以翁家女许之。秦老爷一方面逐渐尝到张家对他钱物上的掣肘,想据为己有;另一方面深觉翁家这股师爷深流的力量,想得此助力。
到时坐拥巨富,摆脱商贾之妻,还能平步青云。
可这世上因果报应从来不爽,早被青舅舅盯得死死的,张家产业尽数收回了不说,还绸缪多年,以翁家多年来倒腾常平仓为引子,静待时机,抬高粮价,做了个大局等待翁家自己跳进瓮里。
此案中,受牵连的官员、小吏无数,天子震怒,但凡牵涉其中有实证的官员一律抄家问斩。
秦幼衡那一面,被青舅舅做得铁证如山。
第七章青舅舅
事后,青舅舅来京城向秦念西辞行,并向王相告罪,渺然南去。临去时,把张家在他手上最后的产业,粮行交到了秦念西手中。
那时的秦念西,混沌得很,根本不明白,青舅舅费尽心力,为报张家大仇,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青舅舅是在水灾之中痛失父母的,跟在张老太爷身边长大,虽入商道,却也是满心达则兼济天下之仁心。如此搅动粮市,只为一己私仇,却可能置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青舅舅只怕是胸中心念早已轰塌,只留满心痛苦,只能远遁他方,了此残生。
此事动后不久,王相公就明白其中定与张家有关。可那么多粮已经流入粮行,粮价居高不下,当年粮还在地里青黄不接,前方战事要粮,受战事牵连的灾民要赈济,南粮北调战线太长,远水接不了近渴。
王相公急得嘴上一缭火泡,彼时的秦念西虽醉心内院,于从商一途,却有天然的聪颖。王府三郎王尘,惊才绝艳之人,却因体弱多病无法出仕。夫妻二人在相府内院之中,借王相公和广南王世子之手,搅动天下粮市,平抑了粮价,筹措了北军三年军粮。
秦念西先是放出外翁留下的恒升号全部四十七家粮行中的当年粮,分批平价入市,调动银钱自买自卖,将平价粮的风声在行市中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