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六岁,秦念西才见到父亲。
父亲回来后,母亲脸上的笑容再也不见了。
不知道母亲最后的那晚,是如何度过的?是明知有诈却内心悲凉绝望,还是真的一无所知被瞒天过海呢?
其实,秦念西更希望是后面一种,毕竟绝望赴死的滋味她尝过,简直如同万蛆跗骨,还不若难得糊涂,一杯酒,悠悠睡去,倒是种解脱。
那些细节在后来漫长的三十年时光中,早已经模糊得面目全非,再醒来就是如今这个样子。
秦念西望着帐顶,一片白色,长夜漫漫,脑袋昏昏沉沉,却了无睡意,窗外蛙鸣声,雨声清晰地传入耳中,直到清晨的鸟鸣声叫响了宅院,杜嬷嬷进来时。
安北王妃过府吊唁时,才卯时,摆的是公主銮驾。
灵堂里守夜的婆子还在清扫屋舍,随行的两位尚宫和一位公公直接让管事带着进了芳菲苑,秦幼衡和柳姨娘正在厅堂中郎情妻意吃着一碗燕窝粥。
只穿了一身银红色中衣的柳姨娘尖叫着要逃回房中,却被两位尚宫立时按住不得动弹。
秦幼衡面庞黑如锅底,却认得眼前来的是中贵人,只得笑里藏刀:“不知中贵人何意?”
李公公眼皮都不眨一下:“秦大人,长公主听闻张氏仙去,痛不欲生,通宵流泪不止,天刚亮就过府吊唁,秦大人不该前去接驾吗?”
两位尚宫揪着柳姨娘就走,中贵人跟在身后,秦幼衡边走边喊:“我这贱妾尚未梳妆,怕惊扰了公主……”
李公公头也不回,只话锋如刀:“咱家也活了三十几年,尚未见过主母丧,这样打扮的贱妾,有什么话,秦大人上长公主跟前分说吧!”
灵堂里棺木黑沉,摆在正中,长公主扑在棺上喃喃细语:“彤娘,我的彤娘,咱们说好了,你要等我回来看你,看咱们的希姐儿,你骗了我。这八年,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你却早早就走了,我……”声音竟越来越低,只剩下凄然低回的哭声。
杜嬷嬷跪在棺侧,眼睛早就哭得又红又肿,嘴里细细念道:“太太,长公主来看你了,你放心,咱们姑娘定会好好儿的……”
第四章追忆
两位尚宫半推半扭着挣扎不休的柳姨娘到得灵堂时,满屋悲声。
李公公和两位尚宫俱是当年陪伴长公主远赴江南西路的随侍,对秦家太太张若彤自是也很熟悉,此时也忍不住红了眼眶,两位尚宫更是把柳姨娘往灵前一按,让她跪了个结实。
两位尚宫把长公主从棺上扶起来,一边轻声劝慰,一边用帕子细细给长公主整理了仪容,李公公上前将内院所见轻声禀报给了长公主,长公主脸上神色逐渐由哀转怒。
秦幼衡上前见礼,长公主眼风都没有扫他,只看着灵前的柳姨娘,长公主脸色开始青,沉声道:“叫灵堂的管事婆子过来回话。”音虽低,威势却十足。
一个婆子从旁边跪着移到公主近前,低低回到:“回长公主殿下,奴婢在。”
长公主看向身边的荣尚宫:“嬷嬷,你问她。”荣尚宫轻声低头领命。
“现在灵前跪的这个,是你们府上的吗?”
“正是我们府上柳姨娘!”
“你管着灵堂,竟能允许这样的打扮来给你们太太哭灵?”
“长公主明鉴,柳姨娘她从不曾来为太太哭灵。”
秦幼衡面沉如水,大声呵斥:“你这婆子,胡言乱语,给我拉下去重责二十大板!”
长公主眼风扫过李公公,李公公立即冷冷对秦幼衡说道:“长公主正在问话,秦大人稍安勿躁!”
柳姨娘开始还强作镇定,此时已经是趴跪在灵前瑟瑟抖。
荣尚宫继续问着眼前的婆子:“这几日你都在灵前?”
“是,奴婢一直都在,无论日夜,从不敢擅离!”
“灵堂进来每一个人你都知道?”
“不仅奴婢知晓,而且都有记录。来客门房的管事会有详细记录,内院外院各自有记录,什么时刻,内院外院各处何人值守,何人守灵,何人举哀,是否按时当值,都清清楚楚!请允奴婢拿册子来供查。”
荣尚宫细细翻过册子,轻声对身边的胡尚宫叹到:“彤娘理家之能,只可惜明珠暗投了!”
长公主将册子递给李公公,李公公拿着册子翻看了几眼,正要话,只见一个丫头急急奔进灵堂,跪下就喊:“姑娘,姑娘醒了!”
来人正是沉香,一屋的婆子丫鬟都抬头看向她,杜嬷嬷待要起身,一个趔趄差点扑倒在公主脚边,长公主扶起杜嬷嬷:“嬷嬷别急,快带我去看看!”说着转头看向荣尚宫:“你守在这里,这大胆贱婢让她跪好!”
又看了一眼李公公,见他点头,扶着杜嬷嬷就进了内院。
秦念西终于见到了大长公主、安北王妃云若水。
前世时,母亲过世后有段时间,她曾不停听人提起这位长公主,却一直无缘得见,因为,大概就是六年后,安北王妃死在北疆,终生无所出。
安北王安北辰对长公主情深似海,王妃多年未孕,安北王也从不纳妾。长公主死后三年,安北辰郁郁而终。
此后北疆一片大乱,战乱纷纷,民不聊生。
今上早年在北边军中历练,和安北将军府独子安北辰结下异性兄弟。后来二人齐心协力,一内一外,以八年时光荡平北疆蛮族,让连年饱受战乱的北疆人民过上了太平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