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室里传来一道爽朗笑声,“金公子,您问我这粗人,怕是说不出教您顺意的话!不过小的在外头跑了些时日,倒是知道一处。您听过湖襄峡么?”
“我知道,那儿的鮰鱼肉嫩而鲜。”
车把式道:“那处是大佛沱,有许多人爱去那儿游乐,翠树成荫,赤洞密布,去一趟也正好。”
金乌说:“就去那儿罢。”
王小元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回过神来,得知他俩谈的是游山玩水的好去处。金乌从轩窗边离开,又鼓着面在他对面坐下,他犹豫半晌,才开口问道:“少爷,你…不是要将我…卖……”
他后半截话还未说完,却见得金乌坏笑道:“噢,对,最好是有这档子事。”
愣了许久,王小元才懵懂地领会了他话里意思。原来这主子倒不是要将他卖去醉春园!那早已备好的车马倒不是要将他送去鸨母手里,是要将他俩载出门去游山逛水的。
金乌偏过脑袋,望着轩窗外疾掠过的树影,喃喃道。“以前咱俩不是曾行游天下么?可嘉定旁却是没逛过的。你又总嫌府里太闷,所以我想着…得和你出来一趟。”
王小元心里微涩,可一拍脑袋,却想起了另一事。他张口结舌道,“但、但府中那些漂亮裙袄又是怎地一回事?”
“那是红烛夫人托我做的。”金乌朝他咧嘴一笑,“她说园里最近红事、贵客多,没有地儿忙着缝衣,便向我寻个地方制秋衣。”
水十九那混球!王小元咬牙切齿,想起那刺客笑得一脸良善的模样。看来那小子早就对金乌的行径心知肚明,却说些假话来诓他。
他想了想,伸手入怀里,摸索了一番,取出一只纸包递给金乌。
金乌一脸狐疑地望着他:“这是甚么?”
王小元笑道:“少爷这么顾着我,我也特地备了份薄礼要送给您。”
瞧他眉眼笑得似两道月,金乌心里更起疑。再一想水十九带来的密信,这厮成日混迹于药肆间,专在寻些古怪的药材。
莫非这玩意儿真是安胎药?金乌默然无言,接过那纸包,摸了摸,里头有些硬。
“不是甚么古怪玩意罢?”他望了一眼那纸包,道,“要真是的话,我便打烂你屁股。”
王小元嘻嘻笑道:“我是觉得不怪,可在少爷看来…可就说不准了。”
金乌瞪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开始解那纸包。黄澄澄的、已凝实的糖稀露了出来,竟是张糖画。
那画上是两个憨态可掬的小人儿,一人似头戴斗笠,挎着柄长刀,另一人戴着只张牙牛角的鬼面,两人紧牵着手,金黄的糖线交连在一块。
“……是我俩,吗?”金乌愕然了片刻,目光流连于这糖灯影儿上。这张画儿糖线极多,看得出来极费工夫。
“是啊。”王小元笑道,“我去求仙儿教了我,画了好久才成一幅,可费神啦。”
金乌低头望着那糖画,有些恍神。
“为甚么…送我这个?”
“我…我先前都没能好好给少爷送一回礼,生辰的时候也一样。”王小元有些羞赧,挠了挠脸,“少爷甚么都有,我甚么都没有,所以…只能送你我自己动手做的玩意儿。”
沉默片刻,他又道:“少爷,你若是瞧够了,吃了它也成。这玩意儿留得不久。若是放得久了,怕是滋味也得变了。”
如此精美的糖画摆在面前,金乌犹疑着不敢下口。虽说看过一次的物事他便会铭心刻骨,再也不忘,可他竟也想要这糖画在面前久留一些,不愿将它吃下肚。
见他踌躇,王小元趁着马车一阵颠簸,伸手捉住竹竿,硬是将那糖画儿塞进了金乌口里。
“唔……!”
金乌对他这一行径猝不及防,竟将那糖画一口咬碎,糖稀落在了舌尖。
可化入口中的并非沁人心脾的甜蜜,而是剧烈的苦涩。
这玩意儿也太苦了!
霎时间,金乌的脸皱得宛如胡桃。过了许久,他才勉强把糖稀咽下去,道:
“好重…的药味。”
王小元笑嘻嘻道:“因为我在里头添了些药,都是木十一给开的方子上的药材,说是能补补你身子的。把它们融在糖稀里可费事儿啦!”
金乌瞪他:“你这段时日去药肆里忙活,都是为了寻那些鬼药?”
“谁要你不爱听木十一的话吃药呢?”王小元反过来呛他。“这下好啦,她押着要我看牢你。少爷,三下五除二地把那糖画吃了罢,那玩意儿对身体好。”
与其说是糖画儿,倒更像是药画儿。金乌几乎被苦出了眼泪,捂着嘴倔强地连连摇头。王小元乘机扑上来,把这倒糖人儿往他嘴里塞。他俩不出意外地在车舆里大打出手,将舆壁撞得震天价响。坐在前室里的车夫无奈摇头,把稳了缰绳。
待王小元总算将这不安生的主子在车座上按实,金乌也在他脸上呼了几个拳头,脸颊麻木而闷疼。王小元低头道:
“这下总要乖乖吃药了罢,少爷?哪怕是咱俩这趟出远门,也要按木十一说的来,每日煲些天门冬、杏仁的药汤吃……”
他只说了一二句,金乌便扭过头,作出一副不愿听的模样。王小元伸手将他的脸掰过来,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却见得这主子索性闭了眼,装作睡着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