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比泥巴味的地龙好吃多了。他咬着鱼骨头想道。
这几年他什么都吃过,就是没正经坐在桌前用过一回膳。方才还用草根树果胡略填塞的肚子又不自觉出一点饥声来。
三娘见他的目光略有些犹豫不决,又是甜甜一笑。“五哥哥莫非是怕里面下了毒?”她取了双筷子,先夹了些肉丝放入口中咀嚼,待咽下后笑道。“瞧,三娘先试给你看啦。”
金五看她神色无恙,眉头却微微蹙起,露出一点怀疑之色来。他一翻身坐起,盯着三娘和那漆篮半晌,忽而摇头道。
“要你试毒有何用?若你先服了解药,怎么试都不成问题。”
三娘听了微微色变。“你若不信,可让木十一也试试。”
金五道。“木十一是你的人,你服了解药,她难道也没机会服解药么?”
这话还真戳中了三小姐心里痛点。菜食中的确下了毒,而她也的确为了以防万一让自己和木十一先服了解药。怎料金五在偷袭暗杀之事上可谓老奸巨猾,一眼就看出其中诡秘来。
黑衣少年见她面色微白,抿着薄唇不说话,便道。“你俩都当不成试毒对象,那换一个便是。”他翻身跳下巨石,往岩侧唤了一声。“狗肉,过来罢。”
三小姐正奇怪他唤的是何人,忽见一条毛绒绒、喙生乌灰的海獒从石后飞扑出来,直绕着金五打圈儿。瞧它尾巴舞动、吠声明快的模样,显是与少年极为亲昵。
一见那大犬,三娘惊骇道:“乌嘴,你怎么在此处!”
这海獒正是左三娘的爱犬乌嘴。这几日她成天琢磨着如何给金五下毒,无暇去理会它去何处兜转,不想竟是与金五待在了一块儿。
金五淡淡道。“我挟它过来的。”
一手牵马,一手挟狗,这幅图景一定颇为古怪滑稽。可三小姐此时并无笑的心情,她失色道。“你叫它‘狗肉’!”
“那是早晚的事。”金五说。“在我酒足饭饱的时候,它是你的乌嘴;待我肚饥,它便是我的狗肉了。”
说着他蹲下身来,拾了两根树枝作筷——怕三娘带来的筷子上有毒,夹了些食点塞进乌嘴口中。乌嘴不知此举是为了试毒,欢快地用舌头卷着吃食咽了下去。
三娘又惊又怒:“你怎么拿它来试毒!”
“有毒才叫试毒。既然饭菜没毒,你在怕些什么?”金五挑起眉头来看她。
少女立刻抿了口不再言语。
约莫半柱香的时辰过后,乌嘴依然活蹦乱跳,三娘方才气闷闷地道。“哪里有甚么毒!五哥哥,你这可折煞了人家的一番好意。”
她柳眉弯弯,一对秀丽似月牙的眼已现出些羞恼的红色来。
金五却冷淡地道。“我忘啦。”说着便把五个彩瓷碗里的食点全都翻扣过来,倒在漆笼里,又说。“上半层无毒,毒都藏在底面,刚才几筷试不出来。”
他又夹了几筷给乌嘴,谁知这狗不但不倒,反而更为生龙活虎。
少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对了,我以前曾遇过…这是连环五色毒。分开吃时倒看不出端倪,可当五样一齐下肚时毒便会相继而,难舍难分。真是好妙的手法也。”遂把五样食点混在一块就要给乌嘴喂下。
三娘自知再也瞒不过去,赶忙抱着大犬哭闹道。“你好狠的心!竟百般揣测女孩儿心事。我哪有给你下毒?好不容易从水十六那处学了些厨艺,想着总算能给五哥哥做些好饭好菜,不想竟被你这般中伤!”
金五知道下毒手法已被他猜中了,左三娘无奈之下才出此撒泼闹事之举。
他把树枝一扔,又躺回巨石上,闭着眼道。“比起人命,你倒是更爱惜一条狗。”
左三娘见自己下毒计策已被拆穿,索性与他撕破面皮,冷冷笑道。“你们不就是一群野狗么?候天楼刺客的性命,不见得比一条狗高贵。”
金五睁眼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穹,喃喃道。“那你算甚么?野狗头子?”
他打着呵欠,又摆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有些人活得像丧家之犬,但他生来未必是…或是说,死时也不会像条野狗。”
纵使五官神态皆冷淡如常,这时候的他倒显露出一点无谓的悲哀来了。
少女啐他:“那又有什么分别?天下怎会有种瓜得豆的荒唐事儿?生来是过街老鼠,死后难道就不是了么?”
她拍着胸脯对金五说。“别忘了,你们刺客的贱命可是交由我掌管的,我要决定你是生是死可是易如反掌。”
金五摇头。“若真如此容易便好了。”
三娘不知道他为何会说出这句话,只知道他在说此话时似是轻轻缓缓地在心底叹了一声。心里的叹息是听不见的,但她却能隐约察觉。可能她也在不知觉中也对此有所喟叹,方才听得他的叹息声。
她看金五直勾勾地盯着碧空,没一点要理她的意思,不禁在惊气间又生出一点困惑来。
于是她也挨着巨石坐下,学着他把目光往天穹上放。只见晴空万里,天高鸟飞,除此之外空空落落,好不无聊。
看天的人不过看三件物事——云和鸟,鸟瞬息而过,云顷刻而逝,此外只剩下一片空茫。少年看的正是这片空茫,因为他的心里早比这更为空落,更为渺茫。
盯着那片晴空,三小姐忽而问道。“我要如何做,才能教你听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