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有一道惊雷在少年仆役头顶炸开。那一瞬间他蓦然失神,四肢百骸的痛楚如决堤川流般暴涌而来,两手剧痛间好似四散崩裂,有一个念头不住在脑海中打转:
出了这刀,他必死无疑。
见刀光乍起,不仅是黑衣罗刹、就连久历江湖的独孤小刀都瞠目结舌,因为他们从未见过这等刀势,也从未见过能出此一刀的人。
刀在鞘而息气万变,势压群英。九道阴阳黑白错,六合惨澹迷乾坤。人入此刀气中,只觉上下升降无穷尽,回环倒转不息生。
刀未出鞘便能教人肝胆生寒,那么待出了此刀又会如何?黑衣罗刹霎时惊出一身冷汗,对独孤小刀喝道。“走!”
独孤小刀本是个刀痴,怎肯放过眼前机会?只狂笑一声道。“今日总算没教老朽白来一趟!”言罢便要抽刀迎上那手持长刀的白衣人。只可惜竹老翁拼了老命不让他把夹在绿竹棒和酒葫芦间的刀拔出来,叫他就算有心也手无兵刃。
见少年仆役持刀两手鲜血四溢,雪白衣衫被浸得湿透,玉甲辰惊道。“王兄,这…”
王小元忍痛道。“门主且避让,我怕伤了你。”他不怕自己命丧于此,却忧心玉甲辰伤及皮毛,最多也只是怪起了这奇诡刀法,世上怎么会有这般逼人自杀的愚蠢招式?只可惜刀将出鞘,再也收不住势了。
少顷刃身在鞘中悠然鸣动,刀光随一声利啸瞬息泻开!割浑沌而分魍魉,凛清风而凌霜雪,似凭这一刀便能划定乾坤、分写阴阳。
是快刀?还是慢刀?
即便是亲眼所见,玉甲辰也说不出其中玄妙,似是快、慢、急、缓、轻、重于此刀皆无意义。正如“无悲无喜,无他无我”八字真诀般,天下无一字能描绘此般刀法,似只可借“空色澄净”来微微一说。
“玉白刀……第三刀!”年轻道士惊骇,颤声道。
少年仆役却痛得几乎要昏死过去。他此时已感不到双手的存在,似是整个人都忽地被搅浑打散一般,六神五腑传来了分崩离析之痛。可以的话他便要当场跪下将刀丢开,再也不碰这刀一回了。
出刀之时,他迷迷糊糊地想道:若是这刀都逼不退黑衣罗刹,那他可真是没辙啦。
所幸黑衣人见刀出浩势,哪里敢多留片刻?趁玉甲辰与王小元恍神之间,黑衣罗刹已飞身上檐,两手银弦一收,便也将独孤小刀牵拉过来。只见那黑衣老人手里攥着一把小刀——原来是他拼尽力气终于将自己的兵刃从竹老翁处夺了回来。
望着檐下的两位白衣人,黑衣罗刹颇为厌恶地啧了一声,继而高声道。
“今日我且放你们一马,来日再拼个你死我活吧,玉白刀客。”
王小元流着冷汗笑着回应道。“且慢,等接了我这刀再走。”
黑衣罗刹看出他为这一刀痛苦至极,冷冷笑。“你要自寻死路,为何还要拖上我一个?”话锋一转,却拱手道。“你今日若不死,我终有一日也要来取你性命,后会无期。”
见两位恶人即将溜走,玉、王二人自然心中焦急。王小元更是觉得力不从心,他已承受不住这刀刀势,而这刀又非出不可,因他手足颤颤,已抑不住刀锋。
然而,就在刀将出鞘的那一刻。
王小元忽觉手中长刀一震,似是有一粒石子击中了刀身。刹那间积蓄已久的刀气竟瞬时被打散,刀锋斜斜偏向一边,竟是生硬地化解了刀势!
少年仆役一愣,忽觉围裹周身的疼痛尽皆散去,只落得浑身轻松。不知是谁在他出刀的瞬间将一枚石子弹来,生生逼回了此刀。
究竟是谁?
王小元此时心中惊骇早已如浪潮般盖过了感激之情,因为他拼尽全力、几乎粉身碎骨都未能收回的一刀竟被人用石子轻巧抵回,足见此人手法之高妙也。
他往庭中望去,目光所及皆是些哀声载道的饿殍以及先前被黑衣罗刹弦线杀伤的乡民,其中哪里似是藏着高手大侠?
黑衣罗刹似是未能觉察这暗中动作,居高临下地望着立在台上的那位白衣人。他细细将面前那人再打量了一遍:面容隐于垂纱斗笠之下,影绰而不得见;一身雪白衣裳被臂上迸出的鲜血染红,却缥缈依旧。是真是假,无人得知。
于是他在丑陋罗刹面后桀桀笑,将先前问过的话语再述了一遍。“你真的是玉白刀客么?”
王小元微微气喘,“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与不是都无所谓。”黑衣罗刹回答他,话语间竟隐现喜色。“见了方才你那一刀,不论你是谁,我都杀定啦。”
这黑衣恶鬼最爱杀人,尤爱取强者级。得知他有心要杀自己,王小元心下居然无甚惊慌,反问他道。“那你又如何?”
“什么?”黑衣罗刹看起来颇为不解。
少年定了定心神,咬着牙用剧痛横贯的手执刀喝道。“你问我是不是玉白刀客,我也要问你——是不是黑衣罗刹!”
第36章(二十四)藏刀不见影
刹那间,黑衣人的周身似是遭风吹霜打般震了一震。这般反应可未逃过少年仆役的眼睛,王小元径直肃声道。
“不错,世上无一人得见玉白刀客真容,只需戴上斗笠、穿件白袍便能冒作玉白刀客,你会质疑我是真是假也是情有可原。可你不也如此么?”王小元厉声道。“只需戴上罗刹面具,谁都可以扮作黑衣罗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