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元忽觉一阵头晕目眩,竟又隐隐对自己生出一番极度厌恶之情来。越往深究这个想法,他就愈觉得作呕起来。
玉白刀客是谁,而谁又是“玉白刀客”?
少年仆役正思来索去、头昏脑胀时,横空突来一声飞喝。“黑衣罗刹,你这魔头竟还有脸面出现在世间!”语极愤懑,声声泣血。
原来是居天山门主之位的玉甲辰。只见他一手持剑,足尖一点飞将上来,面上烧着熊熊怒火,眼里因恨意充盈着血丝。
两年前候天楼曾倾巢而出,几乎将天山门长老子弟杀尽,身为现门主的玉甲辰自然与这号称是候天楼少主的黑衣罗刹有着血海深仇。此时一见仇人,这小门主的恨意陡然升起,再也不能自抑。
黑衣罗刹却不为所动。似是因为与白衣人的谈话中断而心生不满,他冷冰冰地问道。“你又是谁?”
来人怒道。“…天山门门主玉甲辰!”
年轻道士把剑一横,话音未落便急急送出。这一剑几是用上了他毕生功力,剑动而如龙蛇游转,锋鸣震贯九曲回肠,似要凭此一剑摘尽天山飞雪,折敝万里春花。
只可惜玉甲辰心中惦念着黑衣罗刹的灭门之仇,此时眼前尽晃着昔日同门被候天楼刺客所杀、长老尸被钉于岩壁的惨象,一时心头大乱,剑法中瑕疵毕现,叫眼尖的黑衣罗刹逮了个正着。
眼见剑锋就要触及黑衣人心口,这罗刹忽而眼中幽光大盛,暴喝一声。
“——无名小辈!也配在你长辈面前拔剑?”
他这一声喝得威迫感十足,刹那间玉甲辰只觉一股森然寒意扑面而来!
此人毕竟是与玉白刀客齐名的凶徒,又是候天楼自楼主之下中武艺最为精绝、甚能立于邪道之巅的人物。玉甲辰猛然想起即便是自己极为敬重的师兄,在两年前的断崖一战中也未必能在这人手中讨到半点便宜,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道士手中长剑已直直送出,再也止不住势头。是会刺中,还是不中?玉甲辰脑海里忽地飞掠过这些念头。
在百感交集间,玉甲辰陡然生惧:不错,若是说到辈分与武艺,即便现在已坐上了门主的位子,他玉甲辰还是不够格与对方交锋!
霎时间。
就在剑尖沾上罗刹衣角的那一刹那,从黑暗中遽然亮起一道几乎无人能察的刀光。
玉甲辰只觉周身猝然一震,一股能分金碎玉、撼碎骨脉的劲道忽从持剑的臂膀处传来。耳边传来叮啷脆响,再看只见手中剑已被生生劈去半截。
有人劈碎了他手中长剑!
年轻道士从未见识过这等刀法,当即吓得几要魂飞魄散。
他见过师兄以阳柔为主、虽和缓却堪称圆融无瑕的玉白刀法,却从未见过这般短促刚重的出刀。若玉白刀法是玉,那末这刀法便是坚冷磐石,厚重而丝毫不可撼,浑伟如同泰山压顶。
自黑暗中伸出了一只手。
那只手苍纹遍布,也好似顽石般冷硬,显是只属于老人的手。手上握着一把刀,正是方才劈断玉甲辰长剑的那把刀。
仔细一看,那把刀似乎相当古怪。因为全长不及一尺,青铜为柄,其上金禽兽纹在烛光映照下泛着摄人心魄的光芒,怎么看都是一把墨客使来裁书页的文房小刀。
而这位老人,竟是用这只能用以裁纸的文房小刀——在片刻间劈断了玉甲辰的长剑。
见到这刀,方才还在愣的王小元面色惨白地抬起头来。
他认得这刀!
不仅认得这刀,他还认得持刀的人。这人凭借一把小刀出入江湖数十载,使一手出神入化的刀法惩奸除恶,想来是位连玉白刀客都应尊称一声“老前辈”的人物。世间常道天下若无玉求瑕,这人定会是天下第一刀客。
伴随着低沉笑声,一位须尽白的老者自黑影里缓步踱出。他身上斜披着一件墨黑衣衫,一条似圆石般鼓起的臂膀上遍布斑驳伤痕,眉眼间饱蕴肃正之气,其人坚铿如磐岩。
见到老者现身,王小元更是大惊失色。
因为这位老者在江湖传闻中向来是位锄恶扬善、再正派不过的人物。少年仆役昔日在金府打杂,外出偷听说书时就已为其不与浊恶同流合污的气节所折服,将这老人视为德高望重的长辈。
王小元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他最敬重的前辈竟会与天下最为残恶的黑衣罗刹站在了一起。
惊惶之下,他颤声念出了老者的名姓。“……独孤…小刀!”
第34章(二十二)藏刀不见影
说来荒唐,“群英会”本是作戏,到此时竟已成真。
看高台上伫立着的几人:黑衣罗刹、玉白刀客、玉甲辰以及独孤小刀,这其中的哪一个人物单拎出来都能在武林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更别提四人聚、互为针锋的此刻!
此时四人各怀心思,其中以王小元的思虑尤重——因为在看到老者面容的那个瞬间,少年仆役的心忽地沉沉坠下。
似是倾盆暴雨骤降,又似是有人忽地把他推进泥沼里,攫紧了他的咽喉。王小元顷刻间竟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来,胸中巨石塞压,眼前烛光茫茫,耳边不住地回荡着黑衣罗刹的言语。
“你真是玉白刀客么?”
不对,他只是一时扮作“玉白刀客”的王小元。论身份地位、江湖资历,哪里比得上其余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