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此决心一定是件艰难的事儿。孤身在外、茕茕孑立的玉甲辰此时能说出这话,定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拆穿这“群英会”的面目就意味着得罪了铜孔方,而如今如风中残烛一般的天山门自然也是不可倚靠的,这便意味着玉甲辰恐怕需独身一人对上大股恶人沟势力。
忽地,玉甲辰转身向少年仆役郑重其事地问道。“王兄不出言劝阻鄙人么?”
“为何要劝阻?”
年轻道士双颊绯红。“因为若是师兄在场的话,他必定又会责备鄙人涉世尚浅、有勇无谋了。”
王小元看他一身风尘,显是已吃过不少苦头,即便如此他目光依然清澄坚定,一股倔强劲儿丝毫不减,便心知是劝不动他了,挠着头涩涩笑道。“你师兄是你师兄,在下倒是对门主的古道热肠钦佩得很咧。”
“那便是同意了?”玉甲辰却仔细认真地追问道。
“即便不同意……凭门主这犟劲儿任谁都扭不回来吧。”少年仆役哈哈傻笑着答道。
玉甲辰却道。“有王兄这一言,鄙人就能放下十个心来。”
仔细一瞧,他果然露出了一副稍微安心下来的神色,先前似箭弦绷紧着的秀眉此时也和缓撇下。但很快一丝不安很快重又爬上了他的眉目,玉甲辰用手支着脑袋苦恼地思索了好一阵,终于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对、对了,王兄,可否随鄙人过来一下?”
不等王小元出声,他便红着脸牵过了少年仆役的手腕,作出一副忸怩情态道。“多有失礼,不过还请赶快过来这边,鄙人有些话要说与王兄听。”
年轻道士拉着王小元的手往钱家庄后门处小跑了起来。两人步过了水声潺潺的青石桥,又穿过了郁郁葱葱的细柳,终于在方门处停下了。耍蛇人笑嘻嘻地望着他俩,慢悠悠地跟在后方,也不上前去打扰。
自方门处可望见庄内吵嚷的景象。人潮仍在捧着楠木箱的铜孔方与卖力吆喝着的银元宝前方涌动,兽面男子与持笛箫鼓的戏人也仍在边舞边奏,乐声混杂在轰鸣人声中,竟无一人注意到方门后探出的两个脑袋。
庭中清幽灯火映得玉甲辰双眸莹莹亮,他犹疑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很久以前,师兄也曾这般邀我来看幻戏。”
“玉白刀客么?”王小元眨着眼问他。
“对。那时鄙人少不更事,对师兄之言也总是一知半解。直至今夜…总算是模模糊糊明白一些了。说实话,鄙人心性颇为愚钝,既无师兄那般高绝武才,也无能参透世事的心智,因而事事都比不过师兄,也不敢去驳斥师兄言语。”
玉甲辰坦率道。不知为何,王小元觉得他眼中隐隐透着一股苍凉。
“但是,唯有一言,鄙人并不能苟同。”
“是什么话?”
“师兄和鄙人说过,‘人世间辛酸悲凉、不公无义也是人之所惧’。”玉甲辰蹙起了眉,摇道。“但是鄙人不怕。”
少年仆役呆呆道。“真不怕么?”
这可是每朝历代皆遍存于天下的事,仅凭一人之力如何能将人间不公之事全部消弭?但这话王小元说不出来,因为对面的玉甲辰面上的表情可教他说不出这句话。
“正是,鄙人苦苦思索了三年,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的真心。在这一点上哪怕是师兄也叫不得鄙人让步啦。鄙人不怕这无公无义。若世道有偏颇,纠偏便是……”
玉甲辰严正道。
“——若无‘大侠’来拯救苍生,就让鄙人来成为那位‘大侠’。”
第27章(十五)藏刀不见影
鼓噪人群后,有一人斜倚在梨树上,百无聊赖地瞧着在钱家庄两位庄主身前的攒动人头。
此人叼一梨花枝,脑袋无精打采地前后左右晃荡着。自乱后射出的目光游移着似是在寻人,却又散散漫漫、漫不经心。
看他一身捻金锦缎衣的打扮,足见是位富家子弟,但面上神态却闲散冷淡,毫无世家矜贵之气,一对阴骘的吊眼下带着道狰狞疤痕,不是金府的大少爷金乌又是谁?
金乌正衔着花枝左顾右盼,一个轻盈而饱含笑意的声音忽地自旁边传来。“少爷,你不去往那楠木箱里添些钱么?说不准纳了银钱还真能看上玉白刀客一眼呢。”
说话的人正是左三娘,她扶着枝干自梨树后柔柔探出头来。白花散落,有几瓣如雪如玉的花片点在她面庞上,更衬得她俏丽清纯。只可惜金少爷不为所动,只向她斜去一眼道。“你想看便自个儿去看好了。”
说着,他摸出几个铜板扔给三娘,自己却懒洋洋地向后一仰,似是整个人都被粘在了树皮上,再也无气力起身了。
三娘见他神思不定,捂着口笑道。“少爷真不想看一眼?那可是天下第一的刀客呀。”
“反正不过是一群江湖骗子,别说是天下第一了,在这穷乡僻壤天下第一百的侠客都难寻见咧。方才的不过是些骗人把戏,诓我钱财是真,‘玉白刀客’是假。”金乌却冷眼讥嘲道,旋即闭目不再言语了。
少女却笑盈盈地将他仔细瞧了好几回,忽地开怀乐道。“哈哈,我知道啦。五哥哥是在找小元罢!”
金乌睁开一只眼望着她,神色复杂。
“难道不是如此么?我方才就瞧见你东张西望,又心不在焉,怎么叫你也不应声。”三娘笑嘻嘻地点着他的额道。“我猜,五哥哥心里想的是:王小元那小混蛋定是趁人不备又溜回钱家庄里来啦,看我逮住他后不好好教训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