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这话时神色冰冷,面上似是积落了三尺寒霜,然而眼瞳里的炽热怒火却未曾平息。王小元还未来得及出声阻拦,这道士模样的人儿便忽地握紧了腰间剑柄,好似飞燕般轻灵蹿出,一眨眼便几丈开外。
“门主……!”王小元慌忙想要叫住他,此时被怒火激昏头脑的的玉甲辰可不知会作出什么事来。不想头痛忽地袭来,让这少年仆役一个失神跌回原地。
再抬头时眼前已无玉甲辰身影,王小元只得拍拍昏胀的脑袋,沿屋脊一路踏着蝴蝶瓦快步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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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在庄外一桥上,正伫立着一个白色人影。
此处离钱家庄不远,自后院方门而出便能见到一平整青石桥。下有潺潺流水,上有细细青柳,桥边各置一垂抱拳的石像,像极了在庄内对玉白刀客垂头叩拜的众人。
而那本应被叩拜的对象——玉白刀客,此时就立于桥上。
黛色天幕、漆黑山野间,仿佛只有此人身上散着明媚光彩。就连点点繁星,皎皎明月都要将所有光亮洒在此人身上一般。只见刀客身着一袭白袍,头戴竹篾,垂下的纱幕遮掩了面容。
那人在回遥望着钱家庄。
是在等人?
没人能揣度出他的心思。此时几乎所有乡邻迁客都聚在钱家庄中,无人会来到此处,等待可说是毫无意义的。
但就在这时,一阵疾风自他耳侧掠过——!
这风与温和夜风格格不入,隐含疾厉锐气,其间似有剑光闪烁。
的确有剑!
但见来者在一瞬之间拔剑出鞘,有如飞电般抬手向那刀客头上刺去。此剑一出当真避无可避,“玉白刀客”还未来得及反应,头上斗笠已被剑锋分成两半,竹篾薄纱顺着肩头簌簌落下,一张脸孔瞬时露在皎白月光下。
出剑的来者身着雪衣,作道士打扮,本应文弱雅柔的面孔上怒气毕现。不是天山门门主玉甲辰又是谁?
玉甲辰一剑刺破了那“玉白刀客”的斗笠,一脸冰霜地收剑入鞘。在打量斗笠下的面容半晌后,他以冰冷而带刺的口吻道。
“——果然不是师兄。你是谁?”
第26章(十四)藏刀不见影
“小、小的是耍蛇人。干这行可以说是天生注定,传闻我娘自西边身毒国而来,带了一身耍蛇的好技艺……”
“挑重点说。”玉甲辰双目一瞪,剑已出鞘。
他面目本就生得柔缓,即便横眉冷对也不会让人心生怯意。因此被他审问着的那人怕的并非他面貌,而是手上的那柄剑。
此时在玉甲辰对面跪坐着的是一个浓眉大眼、肤似熟麦的男子,身着白袍,手里还紧张地攥着那被剑刺成两半的斗笠。兴许是练过些柔功,又或是当戏人时刻意仿过女子身姿,他一举一动皆带着昵态,好似蛇般扭缠作一团。
“小的奉钱家庄所托,每年皆会来此扮演‘玉白刀客’。唉,是从何时开始的呢,这要从小的刚将筋骨折个‘一折’开始讲……”
耍蛇人刚想滔滔不绝,一见玉甲辰瞪着眼将剑逼近了些,赶忙讪笑道。“这位少侠,您消消气。小的就是改不了爱说话的毛病,非要抽自己两个嘴巴才能停下来,您问啥小的就讲啥,不仅全是如假包换的真话,连废话都能附上一箩筐……”
玉甲辰还是第一次碰到如此健谈的人。天山门弟子忙于练武,连多说一句话的空闲都无。和他说话最多的师兄也是高兴时会多说两句,烦闷时一言不的类型。
因此当这耍蛇人一开口,玉甲辰便急得不知该用哪只耳朵听他的话。平日本就无多少人与他交谈,且这耍蛇人打了“所言皆是真话”的包票,玉甲辰便觉得此人越值得崇敬起来。
于是这年轻道士脸红道。“居然肯将真话说与鄙人听……你、你真好心。”
“哎哟,小的还是第一次被人说好心,何况还是这样一位大侠!”耍蛇人一听便来劲儿了,居然也不再怕玉甲辰手上的剑,一把握住了他的手。接踵而来的便是一大串令人脸红心跳的溢美之词,玉甲辰还没红着脸把话听完,背后便传来了王小元的声音。
“门主,你确定此…此人并非你师兄么?”王小元气息有些不匀,说起话来断断续续,苍白的面上大汗淋漓。玉甲辰只道他为了追上施展轻功的自己奔走努力了一番,并未想到少年仆役头痛还未痊愈。
“此人口音与师兄相去甚远,自然不是师兄。”玉甲辰一口咬定。
王小元苦笑。“门主可以仅听声音就分辨出师兄吗?”
玉甲辰一拍胸脯。“没有十成把握,但也有九成九。”
说来也怪,这年轻道士平日里说起话来都是正经肃穆极的,但一夸起海口来居然也会显露出略微心虚的神色。此时便是这样,玉甲辰口上虽说着自信的言语,持剑的手却颤得厉害,墨黑瞳仁也不住地往旁侧瞟。
王小元像是见惯了他这种神色,指着耍蛇人忍俊不禁道。“且先听听这位大哥有何话要说吧。”
于是在两人问下,耍蛇人开始叙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他与那兽面男子,以及吹笛、奏萧、打鼓的乐者都是一同云游卖艺的戏人,祖辈自流沙、天竺西极而来,幻戏法门也得以传至此辈。
而就当他们在数年前漫游至此处时,钱家庄便邀他们在一年一度的“群英会”上出演,用“大侠”的名头蒙骗不明世事的乡民们的耳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