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何可怕?”
王小元反而惊奇道。对他来说,贱命一条,何需怜惜?他既无生的念识,也无死的惧心。江湖凶险,敌有千万,命仅一条,生死从来只在一念间。
三娘惊异而哑然地望着他,目光闪烁。
半晌,她道。“我怕。”
她声音颤。“那武师拿出铁殳时,我怕得浑身抖,心想:若是金乌少爷有半点伤损,可如何向老爷泉下之灵交待?真有那时,我…我绝不可独活。”
她正说着,忽而一颗泪珠从颊边滑落。王小元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听得金乌的名字又觉心头落寞,只嗫嚅着道。“你、你对金少爷……”
“他若要我下至黄泉,我也不会说半个‘不’字。”三娘抹泪赧笑道。“只可惜他不会要我以命相报,也不懂得我这片真心。”
见她泪里带笑,王小元心头竟生出丝丝悲凉与妒意。他悲的不是左三娘对金乌的死心塌地,却妒着她的一心一意。他想:若我也似她这般爱一人,是否也会像她一样喜怒哀乐、既惜命又不惧命?
他正胡思乱想,三娘却已抹干了泪珠。她坐近了些,面上羞涩,看着他的手道。
“方才失礼,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你的伤可好些了吗?”
王小元看了看裹着帕子的手,道。“没好,但活儿是干得来的。”
本来就只是擦伤,他也不怕痛,实在是觉得三娘过于大惊小怪。
三娘道。“近日黑云密布,怕是有雪。我给你拿件棉袄来,省得冻着了。”
“不打紧,不打紧。”
王小元连连摇头,怕麻烦了她。可三娘却笑。“晚些时候我还需去栓门,正巧去一趟下房,顺手给你捎来就是。”
小元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多谢了,不过我不畏寒。”
“不畏寒也不能怠慢了身子!”三娘忽而抬高声调,奇的是,王小元竟在她脸上看出些微愠怒来。三娘一向以好脾气闻名,还未有人见过她冲怒的模样。话一出口,她也自觉冲动,忙道。“你本就呆头呆脑的,可别给冻得更呆傻了啊。今夜我也得给金少爷拿御寒裌衣,过些时候再来拿棉袄给你。”
“嗯……嗯。”王小元胡乱应了一声,将木食盒盖好交还给三娘。
正当他愣时,忽觉耳中的呼呼风声里杂夹了些古怪细响!他眼目昏,耳朵要比常人灵敏许多,听到那声后本能地寒毛倒竖。
见他神情紧张,三娘问:“怎么?”俏丽的眼角仍有些红。
王小元隐约听到的声响似瓦片响当,不过听外头风声呼啸,他想约莫是一时辨错了罢。
于是他摇头道,“无事。”
三娘再对他细叮慢嘱了一番,才推门离去。王小元听着屋外风声呼啸,腹中温饱,竟不知觉睡了去。
不一时他被冻醒,才知道三娘说的雪夜生寒是真事。扒着门缝向外看,只见得天色光茫,庭中薄雪纷飞。柴房里地面秃硬,枯枝纵横,哪里有什么避寒之处?纵使王小元耐寒,此时齿颊也冷得微微颤。
此时远未到三更,他已觉得寒气渐入骨髓。正当抖索着时,柴房门忽地被推开,他起先喜出望外,以为是三娘拿棉袄来了,又觉得推门劲道粗暴得不同寻常。仔细一看,这少年仆役可大大吃了一惊。
——在大开的柴房门扉边,金少爷背着一身呼啸的寒风瞪视着他。
第4章(四)利刀不在掌
皎洁月色与皑皑雪光交相辉映,照得金少爷身影漂白,一头乱下是被风吹得彤红的脸。金乌不笑,王小元也不敢作声。于是他二人绷着脸大眼瞪小眼,直到一物件狠狠砸到少年仆役怀里。
王小元低头一看,顿时呼吸一滞,头脑空白——金乌丢来的竟是件棉袄。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一时手忙脚乱,没抓稳,教那棉袄直直坠在地上。同时他左思右想:为何送衣物来的不是三娘,而是平日里凶神恶煞的金少爷?
他家少爷生性好吃懒做,成日哈欠连天,像巴在榻上的牛皮糖,恨不得在衾被里生根,居然在这夜半之际登门拜临。他愈想愈头痛,百思不得其解。
金乌可管不到他这些胡思乱想,一瘸一拐地走进柴房,皱着眉问他。“三娘呢?”
“不……不知。”王小元哪里敢说三娘方才还给他送饭,赶忙摇头道。
金少爷见他惶惑的模样,又不耐烦地补问道。“别装聋作哑,她给你带饭食来后去了哪儿?”
这话问得王小元登时哑口无言,他从未料想过金乌知晓三娘在暗地里给他送饭的事儿,且一直忧心事情败露后本就脾气不好的金乌会如何暴跳如雷,没想到金少爷居然对此心知肚明。
王小元结巴道。“她、她后来走了,说是去栓门。我也不知她去了何处,兴许是在下房罢。”他大着胆子多问了一句。“话说少爷…你怎么知道她每夜会来柴房的……?”
“现在可知道了。”金乌道。
王小元自觉失言,赶忙捂住了口。这时金少爷漫不经心又愤懑地瞪了他一眼,抬起手作势要打他脑壳,直唬得少年不敢说话。“好哇,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对她动半点歪心思——我可得给你点好颜色看看!”
王小元向来被自家少爷欺压惯了,对方若有半点不满之色,他定是浑身抖。此时经这么一说,又见金乌神色凌厉,他心里真虚虚畏畏起来,眼神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