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声音突兀,茶客们纷纷目瞪口呆地往窗边望去。但见一素布裌衣的少年趴在窗沿,神清骨秀,眉眼像画出来的一般。
见数十道目光炯炯射来,他怯生生地缩了缩脑袋,却还是开口道。
“方才说玉白刀客属天山门下,但天山只有独门剑法相传,哪来使刀的?”
来的茶客觉得有理,装模作样地点头。但说书先生却庞然大怒,脱下只布鞋向他掷去。
“又是你这小崽子!钱一文不给,茶也一口不喝,专门拆台,你是诚心不让老夫糊口?”
肆内霎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见识字的说书人出此洋相,听客们捧腹大笑。
老茶客早就对此情此景见怪不怪——嘉定人皆知金家府上的仆从王小元爱听说书,犹爱江湖故事,能数尽武林一百零八派,倒背各路英杰恩怨情仇。他也因此成为了说书先生的克星:凡是错一点,王小元总能将这些偏倚清楚挑出来。
王小元被笑声羞红了脸,说书人的鞋子又打得他脑袋生痛,便灰溜溜地从窗棂处下来踏在地上。
一旁的茶客认得他,嬉笑道。“小元,这回再气跑说书先生,可就要被金少爷用杖子打啦。”
“金少爷性子躁,听你又来偷听说书又要火气大了,哈哈哈。”
“下回你来说一段!”
少年仆役张口结舌答不上话,只得生涩地笑了一笑,跌跌撞撞地走远了。他两眼迷迷瞪瞪的,路看得不太清,时常一步三跤。有些茶客看他可怜,有时还会丢给他几文钱。
王小元是金家的家生仆役,听说自两年前打柴被困在山里被救回后,人总有些神神叨叨,不仅干不来端茶送水这些活儿,两眼还被树枝利石划得失了好眼神。不过眼睛看不清不打紧,那些让他牵肠挂肚的江湖事只需留着耳朵听清就成。
这不,王小元边走耳朵还不依不挠地朝着茶馆的方向,挂念着那黑白二人的后续,所幸说书声悠悠地飘了过来。
“……那黑面罗刹不是别人,正是候天楼少楼主,虽是恶人,却也是当今绝世高手。向来手起刀落,残忍不仁。”
“经与玉白刀客一战,他双手尽废,腿足受创,与废人无异。这也难怪,问遍天下武林高手,有谁敢接玉白刀的第三刀?但奇的是——虽说他在这两年里从江湖销声匿迹,候天楼的势力却不减半分……”
王小元听得出神,不曾注意到脚下的路,一个恍惚踩上了地上的圆石子,顿时身形不稳向前摔去,狼狈地滚了几圈儿。
待他带着糊着鼻血的面颊抬起时,说书的声音早已远去了,与此同时一阵腾腾热气和麦芽糖的甜香扑面而来。
他瞪大眼睛瞅了瞅,依稀辨出自己恰巧摔在一个卖糖人儿的老爷子面前。那担子上黄灿灿的,都是些孩童爱的公鸡、兔儿、蝴蝶,还有些花花草草的样式。但最吸睛的是其中的几个身负刀剑的糖人,小仆役一见就辨了出来:那是前朝当世家喻户晓的大侠高手们。
这回他连说书声都顾不得仔细去听了,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胡乱抹了一把脸便凑到糖人面前。他越是对那些糖人左瞧右瞧,心底里就越喜爱。可惜囊中羞涩,怎么也摸不出几个铜板来。
挑着糖人担的是一个面色赤红的壮实老人,见王小元光看不买,气得吹胡子瞪眼。但看他盯着这些糖人儿如痴如醉的模样,心里又不禁有几分窃喜,便粗声粗气地喝道。“你这小毛头,我考你一考。若是答对了,我就送一个糖人给你如何?”
见少年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老汉就指着其中的一个人儿问,“这是谁?”
“寒山下武无功大侠,当今武林盟主!”王小元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忽而清明了,飞快地答道。
“这个?”
“苗寨高手寨方宝,会使避水枪!”
老汉的手指一点过去,王小元就抢着说出那些名字。
“吞日帮主能大梁,能使两只金瓜!”
“这位是红烛夫人,旁边的是夜叉左不正!”
听他说得又快又对,老汉笑逐颜开。拿起剩下几个糖人儿凑到他面前,“你这小娃娃还真有两下子,你仔细看看,这几个你可猜不准!”
王小元眯细了眼打量,这是一位年过花甲、身躯壮实却手脚细长的老侠客,佝偻着背,手中执一竹木棍。他绞尽脑汁,终于模模糊糊想起一个名字。“……恶人沟…竹老翁。”
老者忽而仰天大笑,笑声如洪钟般震得他胸腔鼓动。“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一个天下无人记得的小名,这小毛毛倒是能讲得出来!”
说罢,他用纸裹了两个糖人儿用力塞到少年仆役手里,“拿去拿去,老夫今日见你,也算是得缘了。”
王小元又惊又喜,他看着老汉的通红脸面,忽而觉得他与那竹老翁的糖人儿竟有几分相似,但身边哪有竹木棍?于是他索性不再多想,低头去看那两个得来的糖人,又是一惊一喜。
左手的糖人儿带着大斗笠,稀糖浆画的面纱垂下,看不清容颜,但手里那刀王小元是认得的——正是让他倾心不已的天山门玉白刀!
老汉道:“这玉白刀客也算是后起之秀了,名气最大的便是那三刀——一刀惊人,二刀伤人,三刀杀人。可惜断崖一战后这刀客不见踪影,已然销声匿迹两年啦。”
王小元点了点头,随即疑惑地看向右手的糖人儿。那是一个身着斗篷,头戴罗刹面具的刺客模样的人物。“这是候天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