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今他被宴淮惯坏了,心里冒出来一些“胆大包天”的想法,望着宴淮的眼睛里都多出来几分不自知的期待。
落在宴淮眼中,便是如此景象——秋日的初阳下,院儿里立着个小傻子,眼神明亮亮地看着他。
宴淮觉得,任谁也不可能扛得住这乖小孩一心一意望着你的样子。
他心里有些软,笑着冲季安招手,叫他:“安安过来。”
他等季安过来,抬手把人头上沾着的两片桂树叶子摘掉了,然后转身带人往屋子里走,边走边随口问:“去哪了?怎么树叶都沾到头上去了。”
季安很乖地汇报自己的行踪:“去摇桂花了。”
那么一大捧桂花,可见摇得很卖力了。
宴淮“嗯”了声,想起来往年这时候家里小厨房就该做桂花点心了,便又问:“喜欢桂花的味道?”
季安轻轻摇了摇头,意识到宴淮没看他,才又小声解释:“桂花晒干了可以存起来,以后烘干衣服的时候用,可以遮掉熏炉炭火的味道。”
宴淮本来是随意闲聊,一句“都是谁教你的”差点直接说出口,又在说出去之前憋了回来。
还能是谁,还能有谁。
鼻间的桂花香气忽然变得有些腻人且明显起来,不动声色地占据着他的注意力,宴淮轻轻皱了眉,取了只自己做的香囊出来,又在屋子里点了支松木沉香。
藿香端了宴淮的早饭过来,一般这里头也该有季安那份,于是宴淮便又让藿香也跟着一块吃。
季安很勤快地去收拾桌子,将碗筷一一摆放停当,洗了手巾来喊宴淮:“少爷,吃饭了。”
他将毛巾递上来,乖乖站在一旁等着,伺候宴淮擦了手,又去将手巾洗干净了,脏水泼掉,做好这些事情才乖乖来吃饭。
宴淮皱眉看着,心里那种憋闷越厉害起来。
一餐饭,宴淮没心情吃,季安本来吃得就少,就藿香吃得欢快,桌子上大半食物都进了藿香肚子里。
快吃完,宴淮才虎口夺食地将最后一块糕拿了给季安,说:“今儿天气好,带你们俩出去转转。”
季安拿勺子喝粥的动作顿时一顿,抬起头来看着宴淮,眼神里有些无措和惶恐。
但他抓着勺子,还没来得及说话,藿香已经兴奋起来,提议道:“少爷,我们去城郊转转吧,刚来这边,还没出去过呢!”
季安在桌下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衣角,抿了抿嘴唇,看着十分兴高采烈的藿香和明显兴致不错的少爷,轻轻说:“好。”
天气的确好极了,秋雨之后空气凉爽宜人,天蓝得像是洗过,日头暖洋洋的,晒得人骨头都酥了,他不想扫了少爷的兴。
可他也的确害怕,出了宴府的门,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抓回辛府。
宴淮递过来的糕抓在手里,季安只咬了一口,并没尝出来什么滋味,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就这样呆呆地走了神,一直到藿香已经开始收拾桌子,拍他肩膀问他:“平安,还吃不吃啦?”
季安被吓了一跳,手一抖,只吃了一口的糕掉在了地上。
米糕掉在地上滚了一圈,脏掉了,可这样精致的点心,放在穷人家一辈子都吃不上一块的东西,季安下意识蹲下身去想要捡起来。
但宴淮拦住了他。
宴淮俯身将那块脏了的糕捡了,扔给藿香让他一块收拾掉,因为拦住季安的动作而牵住的手却没有放开。
藿香总觉得季安吃太少,那腰比家里那些丫鬟都要细,一边念叨季安让他要多吃一点才能不生病一边收拾桌子,大约是惦记着出门,动作倒是很麻利。
等藿香出去,宴淮才说:“安安,又忘了我的话。”
宴淮说过太多的话,逗他的,哄他的,可季安却就是知道宴淮问的是哪一句——“害怕的时候,要告诉我”。
季安觉得心里有一点点疼,又有一点点酸,连鼻尖和眼眶都有些热,这种忽然而来的委屈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抿了抿嘴唇,将所有动静都咽回口中,被宴淮拉在掌心的手无意识得蜷动了两下。
他是很怕,可他说不出口。
他身无长处,只还剩下一点勤勉勉强称得上优点,季安想努力再乖一点,报答宴淮对他的那么多、那么多的好。
宴淮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只好摸了摸季安的头,告诉他:“有我在,不怕。”
大约是察觉到季安实在太过紧张,说完他又笑了,补充道:“我们安安这样好看,凭什么要一直躲起来。”
季安傻了。
从来没有人夸过一句他好看,也从来没有人像宴淮这样一直护着他过,更没有人将他的手握在掌心紧紧抓住,像是只要他还在害怕就不会放开。
心口的酸胀感更明显了,季安觉得自己可能又要哭,便把脑袋垂下去,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好半天才红着一双耳朵,小声挤出来一句:“我不好看……”
哪里不好看了。
宴淮在心里笑,然后学季安刚刚的样子,也轻轻挠了挠季安的手心,问他:“那要不要随我出门啊?”
季安垂着头,眼睛的余光里看到宴淮拉着他手指的那只手,与他长期干活形成的带有茧子的粗糙难看的手不一样,少爷的手修长而漂亮,指骨匀称,只中指的地方有一些很薄的茧子,是提写字磨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