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好像一种无声呐喊,萦绕在困住十弦雅韵的收藏室,跨越近八十年光阴,绵延不绝。
那不是书信。
那是沈聆临终前的哀求。
他在祈求这个带走雅韵的贝卢,能够大慈悲,将琴还给他,字里行间的绝望,随着书信从左到右的排序,层层加深,却依然保持着文人风骨,委婉温柔。
钟应觉得指尖麻木,眼睛干涩。
沈先生心心念念的书信确实到了意大利,也确实到了贝卢手上。
可他至死也不会知道,自己三番五次的哀求许诺,因为民国大使的热情翻译,变为了意大利语的“我们友谊天长地久”“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贝卢见到钟应的震惊神情,也仰头去看挂了墙上几十年的装饰品。
他一看就笑了,面色慈祥,带有怀念神色说道:“这些是当年沈聆不远万里给我送来的书信原件,你懂得中文,就该知道我们确实是很好的朋友。”
贝卢和沈聆不是朋友,他甚至没法跟沈聆好好说过一句话。
但他仍旧坚持,“他是我一生难忘的知音。”
第9章
贝卢每一天都在这里怀念沈聆。
如今,有了优秀的斫琴师当听众,他的怀念更加绘声绘色。
“那时我刚到中国,对中国古典乐器一点也不感兴。”
贝卢声音有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却说得异常清晰,“沈聆常常在遗音雅社,专门为我弹奏琴曲,久而久之,我一个不懂中国弦乐的家伙,都能听懂他弹奏的有朋自远方来、高山流水遇知音了。”
他说得十分详细。
仿佛沈聆真的愿意为他弹琴,为他讲述古老的琴曲典故。
然而,钟应克制着心中憎恶和怒火,默默伸手虚放在琴弦上,免得自己忍不住对眼前谎话连篇的老头子动粗。
沈先生成立遗音雅社之后,终日闭门研究汉乐府残存诗篇,与演奏家们一起,重谱乐府诗,忙得根本没空搭理外人。
自从他们义演募捐之后,前来拜访、结交的富商权贵,数不胜数。
他曾无数次在日记里写到:
“前方战事惨烈,众人却无暇关心抗战,只顾着来看遗音雅社的传世名器,个个都称自己是知音。致远年少气盛,阻了一些人离去,差点惹出事端。我社既要为抗战募捐,便不好强行推拒,只盼捐去的财物,能有些用处,早早胜利而归,还遗音雅社昔日安宁。”
沈先生不求闻达的喜静性格,透着对来访者的不满。
即便是贝卢真正去到了他的面前,恐怕连琴音都听不到一下,更不可能得到沈先生的好脸色,还专门弹琴帮他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