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洞门旁边摆着个一人多高的西洋钟,金丝楠木的主体,上半部分是石英表盘,下半部分镶着玻璃,金色的钟摆在玻璃柜子里滴答滴答地左右摆动。
阎老爷就坐在沙主位,举着个金丝玛瑙烟斗,见谢留夷进来,他抬抬手,示意谢留夷坐下。
谢留夷腰板直地在一旁单人沙坐下。
阎老爷引经据典,咬文嚼字,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开场白,听得谢留夷想打哈欠,有种在学堂里听夫子掉书袋的感觉。
这场景似曾相识,父子俩还真是一脉相承的爱说废话。
谢留夷手背在身后,无聊地练习掐诀。
“亲家公和亲家母可还健在?”阎老爷终于切入正题。
父母健不健在谢留夷不记得,但肯定是不在副本里。谢留夷果断摇头。
“哦,”阎老爷含住烟嘴吸了一口,缓缓吐出来,烟雾遮掩了他脸上的表情,“你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谢留夷继续摇头。
阎老爷换了话题,问起谢留夷的出身,“我看你文雅娴静,知书达理,原本应该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
谢留夷紧绷的脸裂了几条缝,透出惊悚来。
她?文雅娴静?知书达理?
是她昨天打架不够狠,还是那把刀插得不够深?
许是从谢留夷龟裂的表情里意识到刚才的话不对,阎老爷略微尴尬地咳嗽两声,上唇的一字胡也跟着抖了抖。
“听管家说,你叫白莲?”他生硬地换了话题。
又是白莲这个名字……谢留夷没点头也没摇头。
阎老爷也不等谢留夷回答,自顾自地接上话,“我看你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不知师承何处啊?”
问完了父母问出身,问完了出身又问师承。她都失忆了,怎么会知道?
谢留夷有些不耐烦,“有事说事。”
这话十分不客气,阎老爷被噎了一下,沉下脸来,“你既然进了我阎家的大门,以前那套江湖做派最好收起来。长辈问话,就好好回答。这般顶撞长辈,成何体统。”
看来是没什么正事,谢留夷起身要走。
正在这时,管家端了茶进来,见气氛僵硬,笑着打圆场,“先前大少爷还担心,大少奶奶年少不知事,会冲撞了老爷,叫我提点着些。怪我没跟大少奶奶说清楚,该罚。”
他替两人斟了茶,先端给阎老爷,再端给谢留夷。
谢留夷这才坐下,接了茶,送到鼻端轻嗅。茶倒是好茶,她轻砸一口,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那厢管家见她坐回去了,站到阎老爷身后,躬身解释阎老爷刚才的行为,“老爷昨儿说婚礼仓促了些,委屈了大少奶奶,也不好跟您娘家人交代。今日便想着找您问一问,家里若还有亲戚,两边就走动起来,也算是给您找个娘家。这女子嫁入夫家,娘家便是自己的靠山。大少奶奶可不要误会了老爷的一番好意。”
谢留夷掀起眼帘看他一眼,轻飘飘丢出一句,“不需要。”
管家:……
阎老爷十分气愤,赶苍蝇似的赶走了谢留夷,眼不见为净。
管家招了个小丫鬟送她,自己留在了书房。
谢留夷猜到他们有话说,便竖起耳朵听身后的动静,听到阎老爷吩咐管家去查一查她是否有师承。
“再顺便查查她还有没有别的靠山。”
刚才管家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阎老爷问了那么多,重点其实就是最后一句,她有没有靠山。这位阎老爷对她的人际关系似乎过于上心。
刚走出书房没多久,迎面来了个袅袅婷婷的美人。桃红绣牡丹的旗袍紧紧包裹住玲珑有致的身段儿,手推波的造型更显妩媚,走起路来连胯骨的摇摆都带着韵律。
看得谢留夷直咂舌,总觉得她下一步就要扭到腰。
美人儿直直走到谢留夷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哪来的土包子,老爷最近是换了口味不成,这种的也吃?真是不嫌硌牙。”
语调婉转,尾音似乎在舌尖打了三个转,明明是骂人的话,却像带了钩子似的,听得谢留夷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七姨太,”给谢留夷带路的丫鬟急忙行礼,解释道,“您误会了,这位是大少奶奶。”
七姨太?听到这个排行,谢留夷咂舌。
阎老爷看着正经又古板,还喜欢掉书袋,没想到私下里……啧啧,这小老头子,竟然还有两幅面孔呢?
七姨太摸着自己耳朵上硕大的珍珠,轻笑一声,“长得是好看,可惜是个青瓜蛋子。”
她微微向前倾身,声音压低,更显得魅惑,“姐姐我倒是想教你伺候男人的本事,就怕你那身子娇弱的男人,受不住。”
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谢留夷一眼,扭着胯往书房走去。
谢留夷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少奶奶您别在意,七姨太她……是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小丫鬟以为谢留夷生气了,解释道。
“哪种地方?”谢留夷疑惑地问。
“就……”小丫鬟涨红了脸,声若蚊蚋,“就是窑子里出来的。”
窑子出身的七姨太?这阎老爷,在某些方面,还真是荤素不忌啊。
谢留夷跟着小丫鬟往外走,心神却留意着那位七姨太韵律独特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