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看。”
道虚闻言道:“世子能活到如今,是因为先帝与魏王难分高下。”
他这次,倒是没将魏王尊称为“殿下”。
“先帝忌惮魏王,却不愿背负弑亲的恶名,魏王不满先帝,亦无弑君的魄力,他们二者僵持不下,世子便有价值,自然性命无忧。”
“可如今帝继位,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鼾睡,而魏王戎马一生,又岂能任一个小辈在自己头上蹦跶?”
“双方一旦不再忍耐,世子便会沦为孤立无援的废棋,废棋是何种下场,想必不需要贫僧多说。”
秦晔轻笑了一声,“大师这是在挑拨我们父子关系?”
道虚低声念了一句佛号,“贫僧听闻,早于世子之前,魏王便有一长子,颇为疼爱,只因庶出才无法请封世子。后世子出生,王妃再无其他子嗣,魏王对长子愈器重,不仅命其入军中锻炼,还托周遭心腹多多看顾。世子与令兄之间,一个有名无实,一个有实无名,哪个更得魏王欢心,恐怕世子比贫僧清楚。”
“大师这话说晚了,先帝已经死了十多年了,我那大哥也给父王当十多年的心肝宝贝儿开心果了。”秦晔慢悠悠地说道,“照你的说法,我坟头树如今都该合抱粗了,哪有机会在这里听大师挑拨离间?”
“世子这就是故意为难贫僧了,”道虚像是笑了一下,“先帝驾崩时,宫中那位不过总角之年,若不是有叶宣梧护着,能不能活到及冠都是两说。即便是如今亲政了,手头一时半会也无人可用,哪能火急火燎地搞图穷匕见?”
“况且,要论心腹大患,别说世子您,就连魏王恐怕也排不到榜去。”
是啊,我爹一日不死,尔等终究是妾。
叶可可眼皮一跳,腹诽了一句。
古语有云,当皇帝的,都是大猪蹄子。
先帝还在时,曾赞她爹叶宣梧为“擎天玉柱”、“架海金梁”,弥留之际更是点了他做托孤重臣,硬生生把这位能臣死死地绑上了他老秦家的战车。她爹也没负先帝所托,撑着幼帝和国祚,淌过了那段最湍急的河,将风雨飘摇的大夏朝给拉了回来。
而帝呢,比起他老子也不逞多让。
叶可可还记得,当今圣上年少时最爱往跑太傅家跑,连带着太后也动不动就招人进宫,还哄着她冲陛下喊“哥哥”,俨然是一副“我们是来加入这个家”的架势。
……不,还是别了。
想起了那道留中不的“册封圣旨”,差点就真跟皇帝成一家人的丞相千金嘴角抽了抽。
甭管混没混成一家人,宫中与叶家这些年来确实称得上蜜里调油、君臣相宜,直到少帝及冠。
及冠,就意味着亲政。
而亲政,则意味着过河拆桥——羽翼渐丰的帝王正打算大展宏图,却现天地都被身前的大树所遮蔽,年少时的他曾借助这些繁茂的枝叶遮风避雨,现在却想动手修剪。
但也仅限于修剪。
“叶宣梧想当贤臣,秦斐不会真的动他,”秦晔丝毫没有避讳少帝真名的意思,“大师莫不是想要暗示,他很快就会腾出空来杀我,只因官上任三把火,而他实在没地方烧了?”
“世子是这么想的么……”道虚出了一声叹息,随后语调一转,“贫僧倒是觉得,叶宣梧——必死无疑。”
胡说八道!
驳斥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叶可可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匆忙之间,怀中的果盘被带着一歪,半碟瓜子哗啦啦地洒在了木板上。
瓜子洒落的声响一出,屋外的交谈瞬间中断,叶可可不用看都知道自己脸色苍白得像鬼。
“吱嘎。”
有人向厢房迈出了一步。
叶可可满耳都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吱嘎。”
又是一步。
眨眼间,那脚步声已到了门槛处,再向前一步,就是衣箱正前!
叶可可空空如也的胃绞动了起来,她甚至感觉到了对方的手搭在木箱的锁扣上!
“咔嗒。”
锁扣被拨动的声音传来,却是重叠的两声。
与此同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阵嬉闹。
“刘三论你行不行啊?”一个公鸭嗓说道,“可是你说这楼能望到女眷厢房,我们才跟过来的,结果你连挂锁都不会开,莫不是在唬人吧?”
“谁、谁唬人!”被叫做“刘三论”的人舌头像是打了结,“我、我试、试过,就、就是能!”
他一着急就结巴得更厉害,惹得同伴纷纷笑。
“刘三论,你老实跟我们说,”另一个人嬉笑道,“你偷瞧女眷厢房,是不是为了看相舍那位啊?”
“王兄,慎言。”另一人假惺惺地说道,“那位可是叶相的独女,若不是时运不济,眼下早就入宫了,可不会便宜咱们这些凡夫俗子。”
众人顿时笑的更厉害了,东倒西歪之中还透着心照不宣。
本朝一直都有榜下捉婿的惯例,奈何今年春闱开的时机太不妙,正好撞上了宫中选秀,他们的行情顿时惨淡不少。狼多肉少之下,不参选的叶可可就成了最香的那一块。
因此,叶家千金在招提寺静养的消息一出,不知多少人打起了歪脑筋,千方百计想要上演一出“花前月下”的佳话。
“街头巷尾都在传,那叶小姐生得国色天香,诸位,到手的飞黄腾达……”先头的公鸭嗓似是酒劲上头,然而没能得意多久整个人便惊怒起来,“谁?谁往我身上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