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是所谓的拯救世人,对长柳逐风个人来说,也不过是因为凡人附带在能救到秦月这件事里面。
为此她不惜做任何事,不惜铤而走险,不惜违心嫁人,不惜服用“庄周梦蝶”,不惜生儿育女,不惜献祭全城,不惜屠杀卢至村落,不惜让“天齐君”记恨上……
似乎自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秦月并预见她的未来之后,世间便再也无人能进入她的眼,她的心。
预知秦月的命运让她疯一般的反抗,她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给秦月重开辟一个清清白白的人生,而谢莹舟的存在,便是长柳逐风疯狂的集大成者,是她疯狂的最顶点。
……别再想了。
谢莹舟在心里轻轻对自己说道。
讨厌的人并不会因为她有苦衷就不讨厌,喜欢的人也不会因为她有瑕疵就不喜欢。
谢莹舟对于长柳逐风的憎恶,从来就不是因为她的真正目的与真正意图。
就好像她喜欢叶无渐也不是因为她是魔或是人,谢莹舟侧脸去看叶无渐,后者秀眉低垂,睡得安稳,手还搭放在自己的腰间。
默默看了叶无渐的睡颜许久,谢莹舟才鼓起了勇气,决定去见长柳逐风最后一面。
谢莹舟的身体在叶无渐的怀中散成无数淡金色的光点,之后很快出现在长柳逐风的寝宫门外。
寝宫大门敞开,里面灯火通明,长柳逐风似乎也已经恭候多时。
谢莹舟想起小时候无数次被关在这扇门外面,在她想要为哥哥殷离求情的时候,请求母亲不要再把哥哥训练得伤痕累累,而她每次都被拒绝,之后眼睁睁看着殷离站在门后朝自己挥手,然后被长柳逐风命令自己关上这扇门。
并没有立刻进去长柳逐风的寝宫,谢莹舟身上那种凡人才会有的胆怯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的眼睛变得幽明若神,抬头去看天边的明月,今晚的圆月格外明亮,银色的辉芒又清柔又宁静,将谢莹舟笼罩其中,长长的影子拉入长柳逐风的寝宫里面,之后消失在一片昏黄的灯火中。
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长柳逐风回头,她的头参杂着大量白,枯燥无光,一双凹陷下去的眼睛淡然看向谢莹舟,身上并没有穿着象征王族权贵的华丽深衣,只是穿着一套简约的灰色长衣,腰间垂挂着一个用红色细线吊起来的小小铃铛。
没等谢莹舟进来,反而是长柳逐风起身走了出来。
谢莹舟腰间那个秦月送她的小铃铛叮叮响了起来,细碎而欢快,好像是秦月在边笑边打招呼。
但在场的两个人却都没有说话,谢莹舟心头又涌上凡人才会有的情感。
她想问长柳逐风:你感到骄傲吗?我如你所愿,成为你想要的样子站在了你的面前,我并没有被摧垮;
你感到恐惧吗?因为我很快就将夺走你的性命,甚至可以夺去你的来世,让你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
或是,你感到喜悦吗?你想要的都已经实现了,天齐君将拯救凡人,将让秦月重投转世轮回,甚至可能大慈悲,让你的来世再与秦月续缘……
“我带您去取丹炉,请这边。”长柳逐风微微朝谢莹舟颔,她此时并没有将她看成是自己的女儿,态度反而像是面对一个尊者,只不过给人的感觉却更加漠然且公事公办。
谢莹舟一言不,跟在长柳逐风后面,她看到长柳逐风的身体在微微抖,显然以她现在的伤势,要走上一段即使是很短的路途,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但她们要去丹炉的这段路途并不短。
从离开兆穰城开始,从离开秦月开始,或是从她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襁褓中的秦月开始,到如今她的愿望实现,她走过了一段长长的路途,从风华正茂到苟且余生,她已经完全走不动了。
期间谢莹舟腰间那个小铃铛一直叮叮作响,当她们走过一条昏暗的走廊时,长柳逐风不得不停下来,喘着气,扶着墙壁休息了一阵,才继续慢慢往前。
谢莹舟却无动于衷,只是冷漠地看着长柳逐风,心里却有些恼火,为什么自己总要去想长柳逐风跟秦月的事情?
等两人到了一处地下宫殿,谢莹舟看到了一个数丈高的丹炉,丹炉三足鼎立,正对着她们开着一扇一人高的门,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烈火之中,有无数幽魂在哀嚎,谢莹舟看到火焰之中,浮现很多有着痛苦神情的人脸。
长柳逐风一张脸惨白如纸,她喘着粗气,好像随时就要倒下死去,在谢莹舟的印象中,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向高高在上,算计苍生万物的长柳逐风这副狼狈的样子。
谢莹舟好像听到秦月在自己耳边气急败坏地大吼“不孝女”,照以往来说,谢莹舟或许会朝已经不存在的秦月做个鬼脸,或是笑一笑。
可谢莹舟却什么表情都做不出来。
等长柳逐风的气息稍稍平稳,她才艰难地转过身来面对谢莹舟,额角布满了细密的汗水。
空气死寂,只有谢莹舟腰间的铃铛不时作响以及丹炉中熊熊燃烧着烈火偶尔出的声响。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谢莹舟问。
“没有。”长柳逐风的声音干涩沙哑,她面朝谢莹舟,双手手掌交叠,放于胸前,之后高举头顶,低头弯腰朝谢莹舟行了一个参拜天齐君的礼。
“我族已遵守所有与您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