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夜,南京城外紫金山北麓。
千里迢迢赶来南京参战的广东部队第66军和第83军在66军军长叶肇的指挥下冲出了太平门,打算从正面强行突围,可是在紫金山下一个不知名的岔路口,打头阵的159师却遭到了鬼子阻击,几次冲击都没能打开缺口。
虽身处冬天,代理159师师长的罗策群少将还是急的满头是汗,如果他们冲不过鬼子的阻击,两个军的人都会被鬼子堵在这里,后果不堪设想。罗策群一把拔出手枪,骑上战马,亲自来到阵前,对部下高呼:“弟兄们!跟我来,几大就几大,勿好做衰仔呀!”然后带头冲上阵地,粤军士兵在师长的带领下重新振作精神,一鼓作气猛扑上去。
“丢你冚家铲!”一个粤军士兵骂骂咧咧的冲进鬼子的阵地,用刺刀戳倒了一个鬼子机枪手,另一个工兵挥着工兵铲,把鬼子弹药手的手枪连同整只手都劈了下来,然后劈头盖脸一阵猛砸:“烂春袋!炳到你阿妈都不认得!”
后边的士兵一鼓作气,硬生生从鬼子的阻击阵地中间杀开了一条血路,在罗策群的带领下冲出了鬼子这一条封锁线。但骑着战马挥着手枪的罗策群在人群中实在太过显眼,在突围中身中数枪不幸殉国。在岔路口突围成功的粤军部队之后又遭到日军数次阻击,姚中英,司徒非两位少将和李绍嘉,黄纪福两位上校先后殉国,整整一夜血战才冲到汤山附近,可等待他们的是日军第16师团主力部队的猛烈攻击。早已经人困马乏伤亡惨重的粤军部队最终被打散,只能各自为战分头突围,因为失去联络,其中一支部队甚至冲到了日军司令部附近,吓得鬼子不得不调集辎重兵和炮兵拿起枪保护司令部,可惜这支突围部队并不知情,受阻后更换了突围路线,否则日本天皇得少一个弟弟。
12月13日拂晓,南京依旧被混乱支配着。随着光华门,水西门,中华门的陷落,大批日军已经冲进城中,开始追杀撤离的残兵和逃跑的百姓。
下关码头上,虽然经过了一整夜的撤离,这里依然人满为患。随着天色逐渐变亮,江边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眼前呈现出一副炼狱般的场景,军人,警察,平民,累累的尸体漂浮在江面上,有的尸体紧紧抱着木板或树枝,也有的尸体紧紧抓住另一具尸体,像是抓住了生命中最后一抹希望,只是,他们都已经僵硬了……
有的人带着对生的渴望突围离去或乘船离开,有的人则选择留下来为他人的生存争取时间,或者是难以舍弃受伤的同伴,不愿离开袍泽兄弟用生命保护的城市,甚至仅仅只是舍不得丢下陪伴自己的武器装备。
萧山令整整一夜都在码头上指挥宪兵维持秩序,胡子拉碴的脸上布满了憔悴,他揉了揉带着血丝的眼睛,眼中满是疲惫与担忧。
“副官,你去集合一下码头上和城里还能联系到的宪兵和警察部队,照现在的形势没个一两天根本撤不完人,得有人去挡住后边的鬼子,给他们争取时间。”
“司令,求您了,我们也撤吧,城里已经没有人打了,唐司令他们都走了,您一个人也指挥不动这么多人啊。”
“我是南京市长,唐司令他们走了,但我是不可能丢下南京几十万市民自己逃走的!撤退的话你不要再讲了,执行命令吧!”
“是!”副官转头开始招呼身边的通信兵,“通讯兵都过来,你们几个,分别去通知清凉山的第二,第五,第十团,来下关码头集合,还有城里可以收拢到的散兵,警察,都带过来!”
在萧山令收拢部队准备应敌的时候,南京水西门附近的街道上,两名国军士兵正藏身在瓦砾堆中,悄悄看着街道上的一个小队成搜索队形的鬼子。其中一个士兵的双腿上绑着绷带,看起来明显短了一截,他手中握着几条用绑腿连成的布条,正压低声音缓缓喘着气。另一个没什么伤的士兵紧紧握着步枪,盯着两人身边还整齐的码着四支上了膛的步枪。见大部分鬼子警惕的靠近了两栋还算有点房子形状的废墟,两腿受伤的士兵猛地一拉手里的布条,引爆了之前藏在瓦砾堆中的集束手榴弹。“轰轰轰”连续的爆炸声响起,冲击波裹挟着破片和碎石席卷了鬼子的队列,大片烟尘中,只有几个离得远侥幸没死的鬼子在地上狂呼着救命,其他大部分鬼子都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
“哈哈,过瘾!”没受伤的国军士兵看着鬼子的惨状低声说道。
伤兵躺在地上看不到战果,不过从鬼子的惨叫声中也能猜到他们布置的陷阱效果不错,不由露出了一丝痛快的笑容。可很快他的表情又沉了下去:“唉,对不住啊,兄弟,我拖累你了。”
“哪的话,咱们村出来当兵的十几号人现在就剩我俩了,我还能把你丢下不成?刚刚我看炸死了得有十几个鬼子,加上之前咱们打死的鬼子,够本了!”没受伤的士兵轻松地笑了一下,然后猛然起身,“啪”的一枪打倒了一个想去救人的鬼子兵。
“敌袭!有敌人!”本以为是踩到了地雷的鬼子见有人开枪,顿时趴下一大片,连连向两名士兵藏身的瓦砾堆开火。
“哈哈哈,来啊!狗日的小鬼子!老子已经够本了!”没受伤的士兵丢下手中打光了子弹的步枪,顺手拿起另一支继续开火,一边打一边大喊着。伤兵躺在废墟后边帮他往空枪里压着子弹。
“哒哒”鬼子的机枪响了起来,打得两人藏身的废墟砖瓦碎片横飞,两个鬼子兵顺势丢出了手雷。“轰,轰”废墟后再也没有了声音。
江面上,日军的炮艇正在横冲直撞,机枪和火炮撕碎了一条条小船,撕碎了江中一具具中国人瘦弱的身躯,也一点点撕扯着岸边还没来得及上船的人心中仅存的一点点希望……人们哭喊,愤怒,叫骂,哀求,痛苦和绝望在人群中快蔓延,有的人跪在江滩上,一动不动如图行尸走肉一般,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希望。而挹江门外残破街道上越来越近的枪炮声就像死神催命的号角一般,贪婪地吸取着人们心底的恐惧与绝望。
也不是所有人都已绝望,萧山令站在江边的浅滩上,指挥着最后近千名宪兵和警察一步步阻挡着鬼子前进的脚步。他们身后是数万还没离开的百姓和溃兵,他们身前是大股武装到牙齿的日本鬼子。炮火再次响起,挹江门附近本来已经饱受摧残的房屋再也承受不住轰击,接连倒塌,将一群群凭屋据守的中国士兵埋在废墟下。进城后的鬼子兵疯一样冲击着中国军队最后的阵地,短短几个小时,挹江门附近的街道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这里的房屋被炸塌,被撕碎,地上中国军民的尸体被丢上天空,炸成碎片,伴着鲜血洒在街道上,废墟上。
五个小时的血战后,萧山令已经没有人可以指挥了。集合起来的宪兵和警察加上一些自参战的散兵一千多人差不多都打光了,仓促布置的阵地早就被炮火掀翻,阵地上堆满敌我双方纠缠在一起的尸体,中国军人打光了子弹就从尸体上捡,折弯了刺刀就从鬼子手里夺,或者用头盔,砖块,木棒,拳头甚至牙齿这些身边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和鬼子拼命,受了伤倒在地上的就拉响手榴弹,或者抱着鬼子伤兵的脑袋拼命往泥坑和血泊里按。
作为南京市长,宪兵副司令,都警卫军司令,现在城里的最高级别指挥官,萧山令已经做了一切他能做的。“现在,是我履行一个普通的中国军人职责的时候了。”萧山令想。
“杀身成仁,今日是也!”面对潮水般涌来的日军,萧山令出了最后一道命令,然后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冲向了日军。
民国26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身中数弹的萧山令用步枪支撑着鲜血淋漓的身体,直至战死半个身躯任然屹立不倒。
之后,大批日军开始进城,在南京城中逐步占领各机关要地,但本以为进了城就算获得胜利的小鬼子打错了算盘。虽然已经没有成建制的中国军队继续作战,但在南京残破的街道上鬼子兵们不时就会遭遇散兵的阻击。有时路边没被炸塌的绸缎铺二楼会飞来子弹,有时候十字路口燃烧的汽车旁会丢出手雷,有时候废墟边残破的尸体会突然爆炸。甚至有一辆被炸坏履带的轻型坦克在一个鬼子中队列队经过的时候突然开了火,打死打伤了近百鬼子兵,最让鬼子抓狂的是里面的中国坦克手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溜走了,留下了一辆打空了弹药的破坦克。
侵略者铁蹄下残破的都南京城,教导总队的学生兵,中央军,地方军,宪兵,炮兵,辎重兵,警察…一群群残败的溃兵正用生命维护着中国军人最后的尊严,维护着这座古都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