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你穆家的未来拱手送人。”
“没有关系。我不会娶妻,更不会生子,穆家早就没有未来了。”穆知深静静看着他,“不过,我还想和你做一个交易。”
“哦?”
“终有一日,你的鬼侍会足够强大。到那一天,我希望你可以借我一只鬼影,让它进入穆家鬼堡,画出鬼堡的地图。作为交换,我会为你拔三次刀。”
“拔三次刀。”谢寻微低声重复,“杀人、杀鬼,什么都可以么?”
“嗯。”他在地上放了一枚连心锁,“谢寻微,希望有一天,你可以和你的师尊团圆。”
他说完,挑开帘幕,推开门,步入茫茫风雪。他明明是穆家的大郎君,主家的嫡长子,也是最后一个孩子。可他身边从来没有浩浩荡荡的侍从,也没有看不见尽头的车马,连为他挑灯的人都没有。
他独自来,独自去。
谢寻微端坐在迷离的灯火中,目送他离去。
喻夫人兑现了诺言,一半是由于穆知深将浔州铁器贩卖权拱手相让,一半是由于天都山宗门崛起,老天师姜若虚的威望日渐壮大。他润物细无声地整顿仙门,洗涤不正之风。时隔两年,谢寻微重回到姑苏城里的喻家大宅。最高兴的莫过于喻凫春,这两年里,他送往寒山道场的信笺和礼物从未断过,虽然鲜少得到谢寻微的回应。当谢寻微回到喻家,他终于鼓起勇气跪在喻夫人跟前,请求与谢寻微的婚约。
喻夫人答应了,她对谢寻微说:“念你于我喻家有功,我给你留一个贵妾的位子,等阿春的正妻过门,你再去阿春跟前侍奉。”
谢寻微袅袅婷婷地福身,低眉顺眼地回应:“是。”
喻夫人走了,他回身,看见门外畏畏缩缩的喻凫春。喻凫春羞赧地跨进门槛,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可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寻微妹妹,你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嗯。”谢寻微淡笑点头,眼睫低垂,掩住眼中越深重的暗影。
经过无数次试验,他的渡厄针已经将近成熟,当他的银针刺入承光穴,到达脑髓中宫,针尖的灵力细梢会与大脑的经络相连,这根针将成为他埋在别人脑颅里的火药,当他轻轻打一个响指,他们的头颅就会绽放成艳丽的烟花。他还差一个最后一个试验品,让他的银针臻于完美。
银针无声无息地靠近喻凫春的后脑,他红着脸,兀自说着话,没有察觉随风而来的杀机。
“我知道,我这个人很没用,剑练不好,家里的庶务也理得不好。但我会努力,”喻凫春说,“就像寻微妹妹你一样。”
“像我一样?”谢寻微笑了,“表哥说笑了,寻微才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呢。”
他的手指轻轻拨动风流,细密的风传导出去,银针精确地调整方向。
喻凫春摇头,“你不一样,真的不一样。”他埋下脸,“我知道的,娘亲一直待你不好,你身子弱,她还把你送到那么冷的山上去。但是你从来没有埋怨过,你总是对我们笑,好像从来没有受过苦。我想成为你这样的人,寻微妹妹,和你一样,就算戴着枷锁跋涉在泥潭里,也拼命地走下去。”
他顿了顿,懵懂的少年人,一无所知,笑容真挚。
“因为这样,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寻微妹妹。”
悬停在他脑后的银针滞住了,谢寻微哂笑,“哦?你喜欢我,是因为这个么?”
“也……也不全是。”喻凫春挠挠头,“寻微妹妹很漂亮,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孩子。四年前你第一次来家里,我还以为我看到天仙下凡呢。”他红着脸对手指,“那个……寻微妹妹,你愿意嫁给我么?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请娘亲收回婚约。没关系的,反正还没有摆酒,也没有写婚书。对了,我娘说的贵妾什么的,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只娶妹妹一个人,等我慢慢磨我娘,她会改变主意的。”
谢寻微沉默地看着他,世间总是充满矛盾,喻母心狠手辣,她的儿郎却是个脑子不中用的废物。过了半晌,谢寻微轻声说:“表哥,剑不要练得太好。”
“嗯?”喻凫春没听明白。
谢寻微没有解释,踅身转过了珠帘。
只要你永远是个废物,我们就不会成为敌人。
日头沉入远山,世界徐徐滑入黑夜。谢寻微扶着窗屉子,对着夕阳而坐。他低下头,唤醒掌中的连心锁。
“穆知深,帮我一个忙。”
“杀谁?”锁头那边传来穆知深低沉的声音。
“不必杀谁,我要一个身份,男人,医者。我要进天都山。”
“好。”
晚风静谧地流淌,吹得脸儿冰冰凉凉。谢寻微眺望无尽的黑夜,靛青的天空高而深远。
“另外,他日我师尊归来,若他问起你这几年我过得如何,不必据实相告。你只需要告诉他,我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师尊看似凶神恶煞,实则最为刚直,他平生最厌恶表里不一的邪曲小人,才素来不喜仙门邪佞之风。谢寻微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不知不觉,他竟然活成了师尊最厌恶的样子。他垂眸看自己的手心,千般苦痛,万般仇怨师尊都不必知道,他希望他永远是师尊眼里那个天真无邪、纯善可爱的谢寻微。
“明白。”连心锁那头的男人没有询问原因,只是平静地说道,“祝你好运,谢寻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