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有八九是撞鬼了,他想。未附体的鬼魂四处飘荡,在极偶然的情况下能对现世产生影响,譬如鬼喘气、鬼压床之类的,那多半是有鬼魂跟着生人,想要伺机夺舍。定是有胆大包天的鬼魂想搞他,好他个龟孙,惹谁不好竟然惹他。
算了,当务之急是找裴真。
连心锁不亮,灵力催不动。仙门做的什么破玩意儿,一点用都没有。百里决明察看屋里,烂木架子边上有一块地被清理过,没有灰尘,好些杏花丝缎帕子铺在上头。两摞写着字的丝绢一左一右,堆得整整齐齐,还有一册绢书摊在帕子前边。不用想,一定是裴真坐在这儿阅览绢书。他怕脏,拿帕子垫屁股。左边的绢书灰尘没有被清理,约莫是还没开始看的,看完的堆在右手边,他可以想象裴真用帕子遮住口鼻掸灰的模样。
摊开的绢书放在地上,百里决明弯下身看上面写着什么。上面写的东西不多,竟然是中原文字,不是玛桑羽虫篆。
今天是弟弟住下来的第三十天,弟弟惧怕腌臜贼的眼睛,我把他们全部吊起来,用绷带把他们的眼睛遮住,弟弟就不怕了。我昨天又去给弟弟找吃的,本来还想见见娘亲,我想跟她说我有弟弟了。我好久没有同娘说过话了,娘总是躲在屋子里,不理我。娘到底怎么了?
今天是弟弟住下来的第六十天。弟弟变笨了,不吃东西,连话也忘记怎么说了。我好担心,他到底怎么了?
我要有耐心,只要时间够久,他会想起来的。
百里决明看着“弟弟”了好一会儿呆,姜陵喊他才回过神来。
母子……一对母子。
他倏忽间明白了,这是黄泉鬼国唯一的母子,只有可能是他们。“娘亲”应该是黄泉鬼母,“哥哥”是恶童。鬼母因为某种原因对恶童避而不见,恶童独自在阴木寨彷徨,直到遇见一个误入鬼国的小孩。
恶童给小孩儿找吃的,这小孩儿食用的鬼国的食物,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变化。百里决明想起无渡的警告,绝对不能食用鬼国的东西,他一直很好奇食用鬼国食物的后果是什么。手札里说小孩儿变笨了,不吃东西,连话也忘记怎么说。这个状态……极像是化鬼了。
翻阅其他绢书,记载用的文字都是羽虫篆了,有一部分裴真在一旁做了翻译,基本都是禁术,其中就有“拘鬼召灵术”。上面写说练了拘鬼术的人会失去自己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鬼影,成为习术者的半身。其中佼佼者拘禁的鬼不止一只,便会有不止一个影子。百里决明又想起拘他的那个人,他可不想成为别人的影子,一时怒从中来,气得牙痒痒。
绢书旁边,有一溜脚印从烂木架子旁向神龛处延伸。应该是裴真看绢书看到一半,被什么东西吸引,便放下绢书,往那边走。或许是神龛那儿传来了什么声音,因为坐在烂木架子这儿,视线都被几排架子和帘幕挡住,无论如何是看不见梢间的神龛的。
声音?会是什么声音?
百里决明举着火折子跟着脚印走,姜陵紧紧跟在他身后。光晕一点点照亮黑漆漆的梢间,绛红色的旧帘子罩着十一面女人神像,他们莫名觉得这神像的每一张脸都在盯着他们看。
“你觉不觉得那个神像很诡异?”姜陵凑过脸小声说。
“诡异就别看。”百里决明推开他的脸,压下火折子查看脚印。
脚印在神龛前面就没有了,正巧停在神像的目光下。裴真走到这里,消失了。
百里决明蹲下身撩开红桌布,神桌下面空空如也,裴真没有藏在这儿。举起火折子看梁上,也没人。裴真真的莫名其妙不见了。百里决明审视裴真最后一个脚印,比其他的要深,裴真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
“先生为何停在此处?”姜陵问。
“靠边,我看看。”百里决明挥挥手。
他站上裴真的脚印,努力把自己想象成裴真。
“我是裴真,我是裴真……”百里决明念叨着,“我又美又博学,脑瓜子还聪明。我站在这儿,我想干嘛呢我?”
“裴先生喜欢念诗,”姜陵提议,“你念几句诗,说不定就有感觉了。”
“那什么……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百里决明往前看,站在裴真的位置视野的正中央是神桌,他伸出手,可以触摸到神桌上的一枝瓶、白瓷杯和瑞兽香炉。他尝试着每个都碰了一遍,什么都没有生。
“先生不吟淫诗。”姜陵小声说。
“他站在这儿还能干嘛?”百里决明摸不着头脑。走到这么僻静的地方,莫非是出恭?然而他并没有闻见尿骚味。裴真那小子是神仙下凡,进来这么久不见他出恭拉屎。
“先生比你高,手比你长一些,”姜陵指了指神像,“他应该能够到神像。”
“放屁,他能比我高?”百里决明不相信。脚下仍是稍稍走前一步,触碰到了神像的脸颊。
很快他现了端倪,神像的珊瑚色忿怒面比其他脸光滑,似乎经常被人触碰。这里一定有个机关,他按了按那张脸,喀嗒一声,脸倏忽间凹了下去。神桌底下哐哐直响,像是机关启动的声音,百里决明蹲下身撩开红桌布,桌下一块儿地板消失了,一架木梯通往黑黢黢的黑暗。
嘿,还真行。百里决明心头一喜,要往下面去。
姜陵忽然拦住他。